一个周旋在帝王父子之间、还被孤魂野鬼夺舍了的贵妃,她是太子的庶母,也差点成为皇帝的儿媳。
可她也不想这样做的,她只想找一个称心如意的郎君。
做她的丈夫,要有钱,更要有权势,最好生得俊一点,对她很好,至少不要太坏。
贫贱夫妻百事哀,情分易变,容貌也会流逝,可金钱、权势都永远冷冰冰地躺在那里,诱人而危险,她第一次入宫时只是短暂地害怕过,只要一想到靠近它、攫取它,就叫人热血翻涌,好像为她娇媚的容色又增添了一分鲜活。
她就是这样贪心的女子,什么都要,不过她只要一个而已,不用很多。
沈幼宜的心微沉下去,无论是之前的她,还来到这里后,她甚至还没真正见过自己这位俯瞰天下的丈夫,有的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风筝线松的时间太长,万里上的狂风一吹,连线轮也要被扯去的。
差不多到了她收线的时辰。
岁朝进来整理丝线时瞧见的就是贵妃凝眸沉思的模样。
她在家生育时听人说起过贵妃在宫中的一些事情,真到卫娘子身边伺候了才发觉,这位主子比她想象中要和善开朗得多。
以至于瞧见她多愁善感的模样时,岁朝稍稍有几分意外。
“娘子心里烦闷么?”
岁朝试探道:“绣活做久了伤眼睛,奴婢听说戏台那边这几日热闹得很,您不去散散心?”
贵妃明面上没有被软禁,但也没哪个宫人敢主动劝主子出去走走,沈幼宜从思绪中抽离出来,瞥过这个新服侍自己的女官。
她有时会告假回家探望丈夫儿子,自己也都准了,但是自从皇帝驾幸行宫,竟还没回过家。
沈幼宜心下微动,垂眸叹道:“你倒贴心,可陛下这几日常在清平殿,我便是有这个心,也不敢出去的。”
连贵妃身边的掌事都难以说服贵妃服软,岁朝清楚自己的份量,却不想随口一句,竟是无心插柳,她面上露出几分笑,宽慰道:“这娘子大可放心,奴婢今日去送您给皇后娘娘的东西,缀玉姑姑还说陛下明日要带着皇子公主去听道士讲经,等闲就要一日呢!”
行宫里的道观在半山腰,与内廷相去二十里,皇家的仪仗浩浩荡荡,耽搁一日都是少的。
她说完之后贵妃却似没有方才的欢喜了,岁朝有几分惴惴不安,想自己接口接得是否有些快了,反而引人生疑。
然而贵妃好像只是出了一回神,低头想了一想,才对她嫣然一笑:“那也好,不如我换了你的衣裳出去,要悄悄的,别叫人知道才好呢!”
第11章 第 11 章 你是谁呀?
岁朝的眉心轻轻一跳。
相隔寸尺,沈幼宜也瞧得出她的紧张,露出几分失望神情,轻轻叹道:“是我教你为难了,不出去也没什么的。”
她拍了拍岁朝的手,宽慰道:“你伺候我也算辛苦,回去睡罢,等陛下与太后回到长安,咱们想去哪玩都成的。”
岁朝仰头瞧她,月色相映,贵妃衣裙都为素纱禅衣所覆,有一层雾蒙蒙的美。
可她的眼睛里盈满一层水镜,亮晶晶的,眼波流转之间好像快要滴下来,砸得她心口一重。
即便不是出于私心,贵妃被迫闷在宫里许久,想出去走一走,她也会想办法迎合,讨美人一笑。
“奴婢听娘娘吩咐,便是舍命也不惜,怎么会为难呢?”
岁朝低眉,柔声道:“戏台确实热闹,离得也不算太远,您想去瞧一瞧也合宜。方才只是在想,奴婢在家做女儿的时候也喜欢偷溜出去,只是瑶光殿人多口杂,要避开掌事她们怕是不易。”
果不其然,贵妃才低沉下去的神情又欢悦起来,启唇一笑:“我当是什么……不过是随便走走,只要不惹了陛下的眼就好,我要去哪还要顾忌她们么?”
贵妃这般说,岁朝的心立时落到了实处,脸上都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笑容。
女子对于同类的心思总能体察更多,天子要颜面,贵妃也是要的,她这些时日留心观察,贵妃对陛下也并非无意,只是久未面圣,拿不准陛下的心思,哪敢轻易邀宠献媚。
天威难测,圣上本就是多思寡言的人,要贵妃聪明到每时每刻都猜中皇帝的意思并逢迎得体,未免也太难为人了些。
贵妃的身量没有生育过的她丰满,岁朝连夜改了几身新衣供贵妃挑选,还在几件衣裙上别出心裁绣了精致花纹,教原本普通的衣裙灵动起来。
但沈幼宜的目光最后还是落在了宫中最普通的侍女装上。
鹅黄衫子石榴裙,正是宫人春夏里最常见的装扮,衬得女子肌肤胜雪,活泼娇俏,只是在宫中随处可见,衣料普通,就算配色鲜艳,落在贵人眼中也是平平无奇。
但她穿戴起来很是娴熟,甚至不需要岁朝帮助。
太子当年很喜欢她扮作小宫人的模样,两人偶尔在东宫、御苑私会,少男少女总有几分情难自持,听不见外界的声响,有一回甚至险些撞上了圣驾。
她匆忙逃开,跪在一众东宫侍女之中,听着太子与元朔帝对答,尽管进退得体,可那微微发颤的声线暴露出与她一般无二的惊骇恐慌。
那时她的头贴在地面上,心跳如雷,只盼着元朔帝早早起驾,千万不要发觉她的存在。
时隔数年,对付儿子的手段,她又一分不差地用到他父亲身上。
随驾去道观的公主嫔妃都已登车离宫,行宫又恢复了往日的清静。
山中晨雾薄薄,园中草木如洗,散发着清新沁人的味道,枝头草尖垂挂着几颗新结露珠,朝雾中若隐若现的美人满怀心事,虽偶尔驻足停留,却并不是为它们。
岁朝的反常教她生出一些猜测,可这点蛛丝马迹还不能完全令她放心。
即便真如她所料,她也不会直愣愣地往戏台楼阁去。
皇帝未必会早早候着她,她宁可先去藏书楼看两本闲书。
禁军多是些年轻面孔,不见得会认识贵妃,沈幼宜一路低着头,即便宫道里有人多瞧了她两眼,碍于身侧同伴,也不敢存有搭讪的心思。
藏书楼离外朝的弘文馆不远,元朔帝不在,朝臣们也乐得清闲,自去赏景会客,沈幼宜一路走上三楼,除了洒扫内侍,都瞧不见一个人影。
她随手挑了一本,正要抽出书架,轻轻拿了两回,竟感受到一阵拉扯的力道。
沈幼宜慌张松开手,这里竟有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