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狐狸精就该远远地走到天边去,断了皇帝那份疯狂的念头,怎么还敢回来,是嫌自己?命太长了么!

“谁这样胆大包天,敢将你送进宫来,北衙值宿的禁军都该杀头了!”

沈幼宜摇了摇头,轻声道:“妾听闻陛下有疾,心中牵挂不已,是以入宫探望。”

太后瞥过她平静的神情,近乎怒不可遏,冷笑了几声:“皇帝身前服侍的人何其之多,用不着你大献殷勤,皇帝念旧,肯放你一次,难道我?还能容你再往他身边去么,来人!”

赵王的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连忙站起身来,不许那几个宫人进来,满脸堆笑道:“阿娘这是怎么了,整日念佛的人同一个年轻娘子计较起来,万一教阿兄知道……”

太后冷笑了一声:“他有?杀人的本事不假,还敢为一个狐媚子杀了他亲娘!”

赵王连声赔不是,这些话压不住他阿娘,可外面那几个宫人总是该明白的。

沈幼宜候着太后那阵怒气?渐消,才轻轻道:“妾实不知情,娘娘往日极为疼爱妾身,不知妾离宫数月,是怎么得罪了娘娘,竟然教您动?怒至此?”

太后才平歇了一点的怒气?立时成倍翻涌,指着她的手都颤得厉害:“你当我?还被蒙在鼓里么……你勾引了太子还不够,克死了陵阳侯还不够,怎么敢勾结卫氏,入宫侍奉皇帝,还敢与太子私下来往!”

若是皇帝如赵王一般不争气?,偏要做出强抢人家妻妾的事情,那也?就罢了,沈氏也?称得上一句可怜,可她明知道皇帝同?子惠是父子,竟全然不知羞耻,主动?献媚,还摆出这样一副无辜的姿态!

她甚至可以猜到,这个妖精入宫后,和子惠在一起给皇帝戴了多少顶帽子!

沈幼宜却笑了一声,耐心道:“妾早年与太子殿下两心相许,年轻男女情窦初开,合乎自然之道,想来坊间传言不实,教娘娘生?了恼。”

“将军战死沙场,也?是世事难料。”沈幼宜不想同?太后争论?她的孙子在其中发挥的作用,“至于陛下,妾当日确实出于无奈才隐瞒身世,可陛下贵为天子,倘若只落花有?意?,怕也?不能成事。”

赵王的伶牙俐齿忽而在这一刻失去了作用,他宁可自己?又?聋又?哑。

他对他阿娘都不敢这样说话……这娇滴滴的小娘子怎么在他阿兄面前一副模样,到了外人面前又?换了一副姿态!

人怎么可以实诚到这种地步,有?哪个婆母会愿意?瞧见一个对儿子全无情意?的女人夺去儿子的全部情爱,她就不会说她对皇兄是一见钟情,而后情难自禁么?

太后俯视着这个猖狂的女子,连面上的每一道皱纹都透着冰冷:“所以你就这样报答陛下的恩宠,与太子……你怎么敢?”

沈幼宜摇了摇头,坦然道:“太子当初对妾确实苦苦纠缠,可妾并未做过任何对不起陛下的事情,不过是担忧恩宠过多,会怀上陛下的子嗣,才想借助殿下的手弄到一些不易有?孕的药。”

赵王彻底沉默了下来,皇兄自然不会和他说起贵妃的过往,他所听到的事情还没细节到这一步上,很显然,阿娘也?没听说过这一节过往。

太后几乎想立时开口发落了她,可被这团迷雾困得太久,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糊里糊涂就教她死。

然而身边还站着这么个失魂落魄的儿子,心下不免一悚,她这个小儿子比起皇帝的风流只多不少,万一起了怜香惜玉的心思……

太后缓缓开口:“四郎,你不是想见一见柳氏么,她就在后殿礼佛,你们许久未见,就是说上一会儿话,你阿兄也?不会知晓的。”

赵王也?不愿久待是非之地,他连声应是,快步往后殿去,沈幼宜才轻轻道:“正是为此,陛下才在正月就将妾放逐行宫,并不是为着妾争风吃醋。”

太后的心缓缓沉了下去,她当日也?疑惑……贵妃已是宠冠六宫,无人可比,她究竟有?什么不满足,还要去争去抢?

皇帝从?那时起竟然就晓得了她心意?不真,然而还是又?宠幸了她几个月!

太后的心隐隐泛着疼,气?得面色发白:“你便没有?半点后悔么?”

沈幼宜恬然道:“妾自然后悔,所以才想教陛下知晓昭阳殿里那些东宫亲信的存在……若陛下对妾从?此生?厌,妾终老行宫也?没什么不好。”

元朔帝若仍能回心转意?,她相信自己?即便为此失去记忆,也?愿意?同?他生?儿育女,太子若畏惧他父皇血洗昭阳殿的手段,从?此安分守己?,她又?能拿储君怎么样呢?

太后厌恶她的虚伪:“那你就该青灯古佛,何必教陛下在你身上多费心神?”

沈幼宜低垂下头,她失去记忆的事情在宫中应当不再是秘密:“妾那时什么都不记得,只当是转世为人,做了陛下的嫔妃,就该好生?侍奉,只是后来又?都想起来了……妾知道,陛下不会为陵阳侯杀子,为皇室清誉计,也?不会留下妾这个麻烦,太子对妾终日纠缠不休,一旦东窗事发,势必难逃一死。”

可她活了下来,反而是被寄予厚望的太子朝不保夕:“妾也?没想过能活到今日。”

太后略生?出些苦涩,她想起缠绵病榻的儿子。

他曾对她说,断不会因为贵妃乱了国政,也?在紫宸殿内错捉住她的一片衣角,他浑身热得发烫,人也?消瘦许多,仍低声在叫“宜娘”。

“所以你以为陛下待你心软,想要借机重获圣恩?”

太后面上的杀意?一闪而过,她轻蔑道:“沈氏,你未免将自己?看?得太重了些,就算陛下饶了你的命,你以为自己?还能留在宫中享受富贵?”

沈幼宜摇了摇头,有?了身孕,固然是她的底气?,可若元朔帝对她露出冷淡的意?思,她才不想委曲求全几十年,再享儿女的福气?。

“妾离宫之后才晓得陛下待妾何等?恩爱,随父母一道返乡也?时常思念陛下与娘娘,懊悔当初年轻气?盛。”

她心中微动?,其实她喜欢的也?不仅仅是天子的权势与容貌,他待她很体贴,好到几乎要她对自己?生?出厌恶来:“可是又?被禁军寻到,便再也?抑制不住对陛下的思念,纵然只是为奴为婢,在榻前照拂一二,也?好报答陛下不杀之恩。”

太后顿了顿,皇帝病得糊涂,竟然还调动?人手持续搜捕,对沈氏如此上心,语气?稍微平缓了一点:“所谓情爱,不过是男人对女人的一点施舍,你这副花容月貌还能维持多久,十年,二十年,到了陛下六十岁时,你以为陪在他身边的人还会是你么?”

沈幼宜点了点头:“娘娘说得极是,妾胆大妄为,争风吃醋,对陛下欺瞒甚多,也?便只有?容色这一个长处能教人瞧见,可陛下所喜爱的,也?不完全便是这些,他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却喜欢我?任性出格,温婉柔顺的美人宫中多得是,或许陛下本就偏爱不遵礼法又?铁石心肠的女子。”

他习惯于原有?的一切,却可以在她的身上小小的放纵一下,感受她鲜活的欲望,他们的心地都不怎样好,也?同?样不肯诚实,倘若她是个多愁善感的女子,大约早就为他的冷落吃醋而患得患失,伤心欲绝。

更何况情爱本身便是毫无道理的东西,爱与不爱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被爱不需要条件,不爱更不需要,天子的爱慕来时汹涌,去时或许也?匆匆。

“陛下的身边从?来便不止我?一个女子,或许用不上那样久,红颜未老恩先断,便是三五年的光景也?足以为陛下寻到年轻貌美的新妃,不过陛下待内廷的嫔妃一向宽容,或赐妾一处安身之地,或放妾离宫,都不会教妾后半生?难堪。”

她的面容极具有?欺骗性,即便对方?早知道她或许没那么柔弱可怜,也?常被她近乎于真的言语打动?:“天底下哪有?人疼陛下超过您的呢,妾知道您厌恶妾,可与太子那些事情,原本也?非妾本愿,您若此刻赐死了妾身,或许陛下还要为此伤怀一阵,可若待陛下有?了新欢,妾的生?死哪里还那么重要?”

太后微微生?出些动?摇,跪在地上的女子梨花带雨,端得是惹人垂怜,绝色的美人哀泣道:“妾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子,奈何命若浮萍,就算想寻得一位相伴白首的男子,也?断然不愿数次改嫁,陛下还是太子的……”

然而太后的目光已经移到屏风后。

原本在紫宸殿几遭险境,缠绵病榻的帝王竟奇迹般的,一日好转起来!

他神色冷峻,眉目隐隐含怒,从?锦屏后转了过来,伸手将犹自发懵的美人扯起,几乎强压着怒气?,对太后行了常礼,温和道:“儿子见过阿娘。”

太后仔细端详过这个儿子的面色,纵然还有?些病后的疲倦,可哪瞧得出快要下世的意?思,她几乎一瞬便明白过来,气?得几乎站立不稳,心寒得近乎满目失望:“你……连你也?来骗你阿娘!”

莫名的,她想泼妇般骂上几句,他们倒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夫妻,这些日子她为皇帝眼泪都要流干了,可她的儿子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