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上帘子,章乔正要回床上,余光一扫门外,就见玻璃上闪过一道人影。

他僵了僵,忽然反应过来,快步走过去,伸手拉开了门。

章木之站在门外,一席白大褂,听诊器搭在脖颈上,手还悬在半空,似乎踌躇着如何敲门。

彼此眼神相对,章乔心跳加快,抿了下嘴唇,问:“要进来坐坐吗?”

第78章(三更)

病房内, 章乔坐在床沿,垂头盯着脚下雪白的地砖。

“今天的情况,换作其他医生我也会这么做的,医生治病救人本来就不容易, 不应该再承受诋毁和误解, 所以你不用有负担。”

几步之外, 章木之薄唇紧抿, 看章乔头顶的白纱布,担忧藏在凌厉的表象下。

她动动嘴唇,似乎想问疼不疼, 而这简单三个字最终也只化作唇齿间的无声叹息。

病房太安静,章乔不自在地动了动, 忽然觉得把章木之叫进来有些冒失, 这么简单的话完全可以站在门口说,何必多此一举, 落得彼此都尴尬。

他咬着嘴唇, 不注意力道有些大,隐约尝到铁锈滋味,却听章木之忽然问:“你现在在法学院读书?”

章乔一愣,嗯一声,五指曲起将身下床单攥出褶皱:“我名义上是傅老师助理,实际跟着学生上课, 傅老师会给我指点。”

章木之挑眉问:“以后想做律师?”

“嗯。”章乔点头,“挺喜欢的。”

章木之也点点头:“喜欢就好。”

章乔心中触动,抬眼看去, 反问:“那你呢,你喜欢做医生吗?”

章木之默了片刻, 语气有些淡:“谈不上喜欢。”

成为医生,是因为家族三代行医,人人都是医生。父辈早为她铺好路,她沿着那条路走,走着走着,就成了信仰。

“傅闻水平很高,跟着他能学到不少东西。”章木之客观评价,“你怎么找上他的?”

“傅老师以前在国外交流,和秦翊衡认得。”章乔不由想起傅闻说的,为了他的事,秦翊衡在教室外站了一下午,心中又酸又甜。

“哦。”章木之神情冷了冷,“你那个未婚夫。”

这语气里的不满都快溢出来了,想起那时在伦敦酒店秦翊衡的霸气宣言,章乔忍不住笑:“嗯,是未婚夫,他对我很好。”

这由内而外流露出的幸福做不得假,章木之面色稍霁。

没想到和章木之还能有这么轻松的对话,章乔悄然舒一口气,然而外头雨声渐沉,噼里啪啦敲打窗户,他没忍住,抬手按了按心口。

章木之立刻察觉,蹙眉问:“不舒服?”

“没什么。”章乔放下手,淡淡一笑,“没事。”

尽管如此,章木之还是取下听诊器,掌心捂热听筒,让章乔把病号服解开一粒扣,将听筒伸了进去。

章木之离得太近,身上带着消毒水的气味,并不难闻,章乔心跳蓦然加快。

章木之看他一眼:“放轻松。”

章乔深呼吸,盯着章木之眼角的细纹,竟真的慢慢放松下来。

“挺好。”章木之直起身,收起听诊器,“心跳很有力量。”

看一眼时间,章木之说:“早点休息吧。”

说罢她又在原地站了两秒,才提步往外走。

章乔喊道:“等等。”

章木之站定,转了身。

“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章乔问。

章木之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表情恢复一惯的严肃:“你问。”

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章乔做了个深呼吸:“那天校务会结束,你落下一支笔在会场,傅老师让我给你送去,我听到了你跟杨光瑞的对话。”

闻言,章木之眼神微微闪动。

章乔滑动喉结,嗓音些许沙哑:“你怎么知道他是护士长的儿子?”

病房再度静了下来,章木之抿唇沉默,目光自章乔移向被雨打湿的窗外。

章乔屏住呼吸,四周太安静,静到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重过一下。

许久,他才听章木之说:“因为我回去过……”

章木之不是铁石心肠,生下章乔后一走了之,不过是年轻不经事的无奈,煎熬地度过三天,她再度回到医院,得知章乔已经被护士长收养。

生产时章木之跟护士长有过接触,又侧面打听对方为人,悄悄留下一笔钱,足够覆盖章乔成年前的开销。

这些事章木之本不想提,她将目光从雨水斑驳的窗户移开,重落回章乔身上,终于承认:“我对你没有尽过养育的责任,始终有愧。当然,也不会期望什么。”

章木之说罢转身,径直走到门口,手搭上冰凉的金属把手,一顿后又回了头。

章乔坐在床沿,迟迟听不见开门声,缓缓抬起头。

四目相接,视线落在那张和自己相似的脸上,章木之嘴唇几度张合,轻叹出一口气:“我走那天的确下雨了。”

在伦敦时称不记得,不过是乍然面对章乔,因为慌乱而本能的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