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别找了。”李忘情向后仰去,她四肢舒展,躺了下来,“你还不想承认吗?从我诞生?开始,与我同铸的他?们……都在这里。”
她周身的雾气散去,这被称作天地洪炉的铸剑所在,在她身下,无以数计的断剑无边无际地铺展开。
某个瞬间,司闻脸上强行伪装的镇定开裂了。
在他?眼中,那些铺在李忘情身下的断剑,一瞬间都变成了人……都变成了行云宗的弟子。
他?们双目空洞,如同破碎的瓷偶,挣扎在死前最?不甘的一刻。
这不是铸剑炉,是裹尸炼狱。
司闻那一向端肃的脸上出现了一抹颓败,仿佛这一生?守护的宗门、信念都如梦幻泡影般溃散了。
“师叔,你其实早就知道吧。”
“我们都是为他?所创,生?死皆在他?一念。”
司闻沉默着。
巍巍行云宗,屹立在这洪炉界千年,终究不过一副葬剑棺冢。
他?已不记得?自己?的年少,只记得?踏入行云宗之后,便立誓捍卫宗门、荡平天灾。
这么多年,他?一直刻意?忽略的那些真相到底还是打醒了他?他?能活下来,不是因为别的,只不过是一口成色较好的剑,如是而已。
而在澹台烛夜眼里,昨日称师道友的,今日也不过是一捧炉渣,就算摧毁世上所有的剑器换李忘情这一口废剑也在所不惜。
“你早就知道……”
“对,我早就知道,师尊是个疯子。”李忘情抚摸着身下的断剑们,“一直以来,我满身锈痕,不想崭露锋芒,只是怕吸引到他?的目光。因为我了解他?,他?一旦得?到了想要的最?好的那一把剑,那么其他?的就都不重要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司闻苦笑着捂住眼睛。“你真是个傻子。”
“我不傻,我只是很珍惜你们。”李忘情口吻平淡地回答道。
利剑锋寒,是天性。
锈剑自污,是贪情。
“你不是一口好剑。”
“都一样的。”
李忘情的目光缥缈,仿佛穿透浓暗的阴影,盯着谁。
“刑天伐世,九襄救民,人也好,器物也罢,我们行于大地,都在违背天性,但……情念在心,让众生?平等?。”
在这一刻,观微深处,障月抬起头来看向无尽虚藏。
【不法天平】产生?了一丝细小的动摇。
混沌是他?的根基,一切试图扳平这种“不公”的诡辩,都是对他?的挑战。
但好像为时已晚。
障月好像明白了李忘情要做什么,她看似输光了一切,但在此之前,却不知不觉地带着他?走上了一条证道之途。
第一日,她证明荼十九找到了真正的母亲,使恶向善,使死壤生?芽。
第二日,她证明饥饿者会为了不可捉摸的明日,克服兽性。
第三日,她来到这里,她想证明自己并非一件可供摆上赌局的死物,有和祂平等?对话的权利。
平等??
祂陡然意?识到,从收下锈剑的瞬间,李忘情的陷阱就已经对他张开了她刻意?剥掉自己?身上一切可称量的利益,只为让祂正视于她作为人的意?志。
她赌得只剩下她一无所有的自己?,在这种情况下,障月用?任何作弊的手段,都等?同于承认这种“平等?”。
有那么一瞬间,障月感到了一抹陌生的慌乱。
祂那机括般的五指深处,密集的齿轮开始异常旋转,衣袍上星辰般的字符流转不息。
从祂诞生?以来,直到登上天幕背后,掌控法则,罕有这样的狼狈。
因为这意?味着,这已经不是一场祂所必赢的狩猎了。
障月几?乎感?到一种不可控制的亢奋,祂沉迷于一切挑战陈规、蔑视权威的事物,在祂眼里,此刻李忘情那无声的挑衅目光极美,美到祂恨不能掀翻赌桌,珍藏起来。
“你可真让我惊喜……剩下的日子,别让我等?太久。”
…………
御龙京。
早在天地异动之时,御龙京的大阵就已经封闭起来,人们等?着这里的主宰给?他?们引导方?向,但却始终无法得?到回应,仿佛盘踞在此的已经是一具被掏空了的尸体。
直到这一日,月自西天而上,所有的剑修都不由?自主地望向天空那诡异的月亮。
“夫君?”“师妹?”“母亲?”……
不同的疑惑之声中,剑修们的本命剑皆不受控制地从鞘中飞出,有的甚至在离开主人不到三尺,就化作了一泓飞向天穹的铁水。
紧接着,那些失去本命剑的人瞬间就化作飞灰。
有人试图攻击那一轮古怪的明月,却根本无法靠近,直到御龙京的方?向传来了一声愤怒
“月华炼天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