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1 / 1)

内宫灯火通明,谢洹在嘉荫堂等他,紧锁双眉:“你的伤要不要紧?”

“无碍。”沈浮道。他甚至觉得,该再重些,再狠些。

“丞相遇刺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报给朕?”

本来是要奏报的,但那时,朱正来了,拿着她的脉案。是什么让他连自己的性命都顾不上,一心只想夺去那个孩子的性命,恐惧,还是厌恶?沈浮沉默着,许久:“擒到一个活口,加以审讯,或者有所收获。”

谢洹在灯下打量着他,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泛着不祥的灰,他依旧如平常那般腰背挺直,仪态风度挑不出一丝毛病,然而伤成这样还对自己如此苛刻,本就是件不正常的事。谢洹叹口气:“朕若是知道你伤得这么重,就不传你过来了。云沧呢,怎么不见他?”

沈浮没说话,太监代为禀奏:“宣武将军着急为胞妹看病,向陛下告罪。”

“你夫人病了?”谢洹有些惊讶,“怎么都赶到一起去了?”

不是夫人了。沈浮迟钝的脑中久久回响,不是夫人了,从此天涯陌路,她与他再没有半分关系。

血腥味儿越来越重,沈浮觉得视线越来越模糊,甚至觉得闻到的,是姜知意身上的血腥味。她现在如何了?姜云沧两年不曾回京,又是深更半夜,上哪儿去请大夫?

谢洹在说公事:“朕刚刚接到消息,岐王已到城外,预备明天一早,戴枷进城。”

迟钝的意识抓住最后一句,沈浮慢慢说道:“不可戴枷,岐王千里探母,是为孝,岐王的身份,是为长,若是戴枷进城,会落人口实,不若恩准岐王卸枷,更能显出陛下宽仁。”

“朕也是这么想的,”谢洹点头,“朕已命中书省拟诏,准岐王卸枷。”

“臣这去准备。”不等谢洹允准,沈浮转身便走。藩王进京,相应的准备复杂繁琐,针对岐王的调查还没得出结论,刺客等着审讯,今夜只剩下一个多时辰,注定是忙到无法分心去想任何事的一夜。

这样,最好。他也委实不想多想,不想再反复纠缠此事了,这样软弱的自己,让他厌恶。

沈浮走出嘉荫堂,外面是黑沉沉的夜,宫灯排成一列,逶迤伸向远处,更远是连绵的宫墙,隐在黑暗中的皇城。沈浮感到了山雨欲来之前最后的宁静。

谢勿疑要进京,姜云沧突然回京,丞相深夜遇刺。变故生于一瞬,而影响,却是长久,难以预料的。在无数重大堂皇的事件之中,沈浮最后,最长久的思量却是,她现在如何了,有没有找到大夫?

沈浮停步,甩掉最后一丝情绪:“回官署。”

城中,急促的马蹄声突然停住,姜云沧屏着呼吸,颤抖的手伸出去,试姜知意的鼻息。

他感觉到了呼吸拂在指腹上带来的暖意,这让他凝固的心跳骤然跟着复苏,姜云沧抹了把脸,鼓足最大的勇气,又去看她的裙裾。

干净的,没有血。姜云沧重重地吐一口气,骂出了声。

他并不曾成亲,然而他麾下有很多成亲生子的部下,军营里都是汉子,彼此之间说话肆无忌惮,于是姜云沧也知道,女人家生孩子,落孩子,都会流血的。

意意没有出血,至少现在,应该没事。

将姜知意又往怀里搂紧些,加鞭催马,往太医院判李易家中冲去。离京两年,许多人事都已不再熟悉,但从前姜知意生病时他曾去李家请过李易,眼下凭着记忆,还记得大致的方位。

战马在漆黑的巷陌中飞驰,软软的手扯住他的袖子,轻轻摇了摇。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是0点更新,争取再来六千,啊啊啊,让我变身触手怪吧!

第27章

姜知意睁开眼睛时, 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充满痛苦的梦。

梦里的委屈苦恼还没有散尽,鼻子里闻到了马匹和青草的气味,这气味那么熟悉亲切, 是父亲和哥哥的气味, 沙场上的男人总是离不开马,总会在深夜几次起床, 亲手喂自己心爱的战马吃草料。

姜知意动了动, 手指摸到了箭袖利落的袖口,上战场的人习惯穿这种方便行动的衣服,哥哥也是。晕倒之前的记忆慢慢流进疲累过度的大脑,姜知意抓着衣袖,轻轻摇了摇。

“哥。”

软软的唤声夹在马蹄声中, 那么低那么弱, 姜云沧却一下子听见了, 猛地勒住了马。

“哥, 咱们现在在哪儿?”意识还有点不清醒,姜知意晕晕地问着。

“意意。”她听见姜云沧低哑地唤她, 他轻轻抚着她的脸, 又去试探额头的温度,“你醒了, 你终于醒了。”

他手上有很多茧子,虎口处,指根处,甚至掌心也有一层薄茧,他轻抚脸颊的时候, 惹得她有点痒, 姜知意躲了下没躲过, 笑了起来:“手拿开呀,好痒。”

大手在额头上停顿片刻,拿开了,姜云沧无奈地叹气:“你呀。”

他想她根本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受了那么多委屈吃了那么多苦,睁开眼睛还能对他笑。也幸亏她还是个孩子,孩子们的苦痛都不很长久,他好好哄哄,总能让她忘掉那该死的两年。

姜云沧揉了揉妹妹的头发:“你晕倒了,我带你去找大夫。”

姜知意靠在他肩头,今夜的事情一点一点的回到记忆。沈浮拿着落子汤,沈浮逼着她喝,母亲来了,盈姐姐来了,她拿出和离书,她喝下落子汤,哥哥来了,和离书终于签完了,她累极了,觉得天旋地转头也沉得厉害,她想先把和离书收起来,可头太沉了,她想用手托一下,可没托住,眼前一黑,什么也不记得了。

和离书。姜知意连忙问道:“哥,和离书你记得拿着了吗?”

“拿了。”姜云沧有点想笑,她还是只记得这些没要紧的小事,可笑容刚到唇边又凝固住,他可怜的意意,病成这样,醒来的第一件事,还是问和离书。

该死的沈浮,今日意意受的苦楚,必要他百倍千倍还回来!

姜云沧低头,额头轻轻碰了碰姜知意的额头,眼睛发着热:“别怕,哥哥回来了,从今往后,再没有任何人敢欺负你。”

听见她咕哝了一句,声音又低又轻,姜云沧要低着头靠得很近才听清:“本来也没人敢欺负我呀,我有哥哥,还有阿爹,你们这么厉害,谁敢欺负我。”

她是在安慰他,她怕他因为来迟一步心里愧疚,她总是这么懂事,无论多么痛苦多么委屈,头一个想着的,都是身边的人。姜云沧心头涌起难以言说的情绪,维持着躬身的姿势:“对,哥哥厉害得很。”

他想问她肚子疼不疼,问问她有没有觉得难受,有没有出血,可这些话,他一个男人,一个哥哥,是不好问的,姜云沧压下心头复杂难与人说的滋味,抬眼看向不远处的灯火:“意意,你再忍耐一下,马上就能看大夫了。”

“嗯,”姜知意在他怀里点头,晕眩疲惫的感觉重又袭来,眼皮有些睁不开,“我没事,就是有点累,歇歇就好了。”

她说得这么轻描淡写,无非是怕他担心,她总是乖得让人心疼。姜云沧哑着嗓子:“好,哥哥守着你,你好好歇歇。”

她嗯了一声,然后是长久的沉默,姜云沧有点怕,忙叫了一声意意,半晌,听见她极低的,粘粘的带着涩的回应:“哥,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呀?”

天色太暗,姜云沧看不清她的脸,便又摸了摸她的头发。他想说他接到信的当天晚上就开始往回赶,甚至连边将返京必须的上奏都没来得及办,想说一路上累倒了五六匹马七八个人,想说几天几夜没合眼可还是来晚了,想说都是哥哥不好,可到底这些都没说,只顺着她方才的说话,轻轻笑着:“哥哥厉害,哥哥跑得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