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送过去的饭菜不大好。”胡成低声道,“小的私下问了问,夫人另让人出去买的吃食。”
许久没等到沈浮回话,胡成也不敢再说,转念一想,厨房能有多大胆子克扣姜知意?必是赵氏吩咐的。沈浮必定也是猜到了这点,所以才不做声。
毕竟,不能因为妻子一顿饭没吃好,就跟亲生的娘闹不痛快吧?
入夜时,沈浮在灯下看着地图。
眼睛盯着代表易安的那个点,脑中闪过的,却是昨天姜知意流露着厌恶的脸。
虽然只是一闪即逝的表情,但那一瞬,深深刻在了他心里。
他见过各种各样的她,温顺的,柔软的,含羞的,唯独不曾见过她那般厌恶地看他。
沈浮拧着眉,不经意间,又看见那包栗粉糕。
她偏爱吃这些软的甜的,刚成亲时总也分给他吃,他拒绝得多了,她慢慢弄清楚了他的口味,就再没过犯这种错误。
沈浮拿起一块糕看了看,又放回去,不知第几次想起胡成的话,厨房送过去的饭菜不大好。
能让胡成都觉得不大好的,必定是很差了。母亲一向不喜欢姜知意,事实上只要是他的妻子,他很怀疑母亲都会厌憎。
母亲的前半生,都用来争夺那个男人的注意,如今离开那个男人,他成了唯一能抓住的东西,所以母亲,又来争夺他了。
真是,可笑。
沈浮按了按眉心,他能应付母亲,姜知意却不行,她性子太软,逆来顺受惯了,他没必要让她夹在中间吃苦头。
脑中乱纷纷的,怎么也没法集中在公事上,沈浮起身:“备轿回府。”
该解决的总要解决,解决掉了,他才能安心办公事。
夜里轿子走得快,不多时便到了家,沈浮直接去了正房,眼睛看着赵氏,吩咐道:“叫厨房管事的过来。”
胡成跑去叫人,赵氏先警惕起来,瞪着一双眼:“深更半夜的,叫厨房的人干嘛?你不是说了不回来吗,怎么又回来了?”
沈浮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站着,不多时厨房的管事来了,缩着肩站在廊下请安,沈浮看她一眼:“今天夫人那边的饭食安排得不妥,打十个板子,革去管事。”
管事的扑通一声跪下了,不敢说是赵氏的吩咐,只是磕头求饶:“小的该死,小的疏忽了,相爷饶小的这一回吧!”
“没有我的话,府中定例,任何人不得改动,”沈浮淡漠的目光看过四周,最后落在赵氏身上,“否则,这就是下场。”
他转身离开,身后赵氏的哭闹声越来越响:
“你什么意思?你是为了那个丧门星,跟我叫板来了?”
“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忤逆子?早知如今,当初我就不该管你,让你瞎了算了!”
沈浮一步步走出正院。
也许是错觉,只觉得八年前眼睛上的旧伤又开始疼,针扎般地跳着,沈浮在没意识到之前,已经走在了去偏院的路上。
月光不甚明亮,星河倒是灿烂,沈浮将错就错地往前走着,蓦地想起八年前那个晚上,他独自站在河边时,不知道天上有没有月亮,有没有星星?
他是不会知道了,那时候他看不见,但他知道,在那个晚上,突然有人闯进了他漆黑无光的世界。
一个柔软的,甜香的小姑娘,夜风中她的声音也是软的甜的,她说,你踩到水里了,很危险呀。
她还说,秋天天气冷,湿了脚会生病的。
她要他到岸上玩,鬼使神差的,他真的上了岸。
八年了,八年了。她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他却再也找不到她了。
沈浮走进偏院,姜知意已经睡了,沈浮没点灯,就那么在黑暗里,一步步走到近前。
柔软的甜香气散在衾枕间,黑暗中他看不见,一切都是那么相似。
沈浮躺下,从身后,抱住了姜知意。
第13章
贴着身体,缠着呼吸,因为看不见,其他的感官分外灵敏,也就越发让人留恋,舍不得松手。
怀中人睡得很沉,丝毫不曾觉察到他来了,沈浮闭着眼睛,嗅着她身上幽静香甜的气息。
假如现在她醒了,假如她轻言细语地跟他说话,那么,他就能再次回到八年前,回到他永远回不去的过去。
这可耻,却又让人忍不住沉沦的,软弱。
沈浮紧紧闭着眼,那些被反复回想,反复咂摸的记忆,不可抑制地再又出现在眼前。
柔软甜香的小姑娘站在岸边,你踩到水里了,很危险呀。
孤独狼狈的小姑娘坠在悬崖边,怕得声音颤抖,你别过来,你眼睛看不见,很危险呀。
他生平头一次有了拼上性命也要去做的事,他跪在悬崖边紧紧抓住她,乱石和枝杈划破他的手脸,他不觉得疼,她哽咽着劝他放手,他不肯放,他永远也不会放,那一刹,他想,便是死,他也要与她死在一起。
他终是救起了她,她腿上被乱石划破了伤口,她顾不得收拾,她要先给他擦血,他僵硬地坐着,感觉到她细细的手指抚过他的脸,她温热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滴落在他手心。
有很多天他都不舍得洗手,不舍得抹去她留下的痕迹,他生平第一次,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
眼梢发着热,沈浮用力抱住姜知意,紧跟着又猝然松开。
那回不去的八年前,那么相似的感觉、说话,就连她腿上的伤口,都在诱惑着他。
在黑暗中起身,低着头看她,狼狈又可耻。
他早该死了,那个柔软的小姑娘孤零零一个人在地下,一定很害怕吧?他早该下去陪她的,可他却还苟活在这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