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1 / 1)

常吉道:“少,容姑娘辰时四刻出发,到得申时方到鸣鹿院。”

顾长晋蹙眉:“今儿的路不好走?”从梧桐巷到鸣鹿院至多三个时辰的马程,辰时出发,未时便能到,怎会耽误到申时?

“容姑娘离开梧桐巷后,便去了长安街那家十分有名的早食铺排队吃他家的汤包。出了城门后又绕路去了趟西郊,听说是在那儿买了几块地皮子,之后才从西郊边踏春边缓缓往鸣鹿山去。”

常吉说到一半便觉出不妥来。

少夫人和离后又是排队吃好吃的汤包,又是去看新买的地皮,还特别有兴致去踏春。

怎地好似和离得格外开心?

一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快意飒爽。

反观主子……

常吉壮着胆子觑着顾长晋,虽还是同先前一样,面色淡淡,但常吉能察觉到主子的闷闷不乐。

顾长晋不是没注意到常吉的目光,只他懒得去搭理了,又或者说,没甚心情去搭理。

“都出去吧。”

二人走后,顾长晋慢慢饮尽茶盏里的冷茶,慢慢换下官服,在书案前坐下,提笔沾墨慢慢写牍文。

夜色渐深。

男人直到腕间传来酸痛感,再也写不动字了,方掷下笔,头枕椅背,闭上了眼。

心很沉,很堵,似有千万缕针芒擦过。

他知道自己不对劲儿,要搁往常,他会毫不犹豫地将这些近乎软弱的情绪彻底扼杀。

可他放任了,带着点凌虐般的无力感,任由这些密密麻麻的疼激荡在四肢百骸。

好似要用这些疼痛令自己尽早忘了这份情愫。

顾长晋睁开眼,从一边的木屉子取出个精致古朴的匣子。

这是昨日她递来的木匣子。

指腹寸寸抚过她触碰过的地方,心口那沉沉的闷痛感愈发强烈。

良久,男人唇角渐渐勾起一丝嘲弄。

真有那么喜欢她么?

可他有甚资格谈喜欢呢?对他而言,喜欢一个人本就是极奢侈的事。

想想阿爹阿娘,想想阿兄阿妹,想想阿追。

顾允直,你没有喜欢一个人的资格。

顾长晋望了眼空空荡荡的屋子,脱下外袍上榻。

昨夜他一宿没睡,本以为今儿也要失眠,殊料不到一刻钟的光景,他竟沉沉睡去。

可没睡多久便被一道声音唤醒。

“郎君。”

顾长晋睁眼,发现他竟又坐回了书案后头的官帽椅。

“郎君,好看吗?”那声音再次响起。

顾长晋掀眸望去,不期然对上一双笑意盈然的桃花眼。

第三十七章

她在作画, 他知道,她其实很擅长丹青。

她喜欢来书房,也不扰他。他看案牍时, 她便安安静静地画画。偶尔发现他撂下了笔, 便会从画里抬起眼, 给他看她的话,问他:好看吗?

她画的画总与旁人不一样。

画春天,她只画冰雪渐消时屋檐上的一窝雏鸟。画夏天, 她爱画溪流里几尾跃出水面的虾。画秋天是一碟子桂花糕,画冬天是雪地里的一篝火。

她眼中的四时四令充满了童趣,充满了细碎的常人无法发现的美好。

明明她的过往也称不上多好,她那祖母与她那父亲, 从来就不待见她。可她好似半点也不在乎, 这人间在她眼里,极好极美。

顾长晋眼帘微微垂下,落在她画里的一对儿斗鸡。

两只小斗鸡雄赳赳的,脖颈昂扬, 黑眸熠熠, 瞧着便让人忍不住一笑。

顾长晋的确是笑了,唇角微微提起, 道:“好看。”

那姑娘似是有些意外他竟笑了,愣怔怔地望着他,直到笔尖一滴墨“啪嗒”一声落在画纸上, 方匆匆垂下眼。

可不过一个呼吸的片刻, 她忽地又抬起眼, 望着他, 冁然一笑。

顾长晋微微敛了笑。

想起从前在浮玉山, 阿娘最爱点着一盏灯等父亲归来。

那时阿娘说,唯有父亲归来,方觉家中灯火可亲。

此时小姑娘的笑靥绽在灯色里,她周遭的灯火渐渐与浮玉山的灯火重叠在一起。

这大抵就是阿娘说的,有一人在,灯火可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