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
没有对他的感叹表示可否,沉默好一片刻,伊藤才缓缓开口。
“我?”
西园寺彻一楞,他习惯性地一拨头发,却突然惊觉什么似地手停在半空,最后才尴尬地放下来。他微微露出苦笑。
“我想……就和以前一样,乖乖地当个军医吧……”
“不去山村当驻地医生了?”
微挑起眉,伊藤看著他。
“泉,你就别调侃人了吧,”西园寺彻脸上写满无奈,“这种时刻,军队比村里更需要医生吧?执意要下乡去的话,岂不是太矫情了……”
顿了下,他又继续,“更何况,当初想要下乡,一方面也是为了对老头子证明,就算没有他的庇荫,我自己也可以活得很好,可是现在看来,似乎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室内一阵默然,伊藤望向对方。
“……西园寺公最后还好吧?”
西园寺彻不觉露出一抹苦涩笑容。
“怎么会不好?几个开国元勋里,老头子是最长寿的,比起你爷爷,他活到这把年纪也该知足了。何况这几年来看他虚弱成那样,大家心里也都明白,再拖下去只是活受罪罢了。”
“其实他走的也不寂寞,毕竟是三代的元老,大君亲赐仪式,不但国葬,又加封晋秩,这样隆重风光,老头子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真要说有遗愿未了的,大概就是党政吧。”
说到这里,他直直地盯著伊藤。
“泉,正式加入党政这件事,令尊也有向你提过吧?……老头子临死之前,还念念不忘政党议政。我没有答应,毕竟沾惹上那淌浑水,人生就一辈子也难洗清了,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有。”
说著的同时,西园寺彻忍不住叹息。
“……更何况我志不在此,如果可以的话,我只希望战争赶快结束,可以待在乡下终……”
心中蓦地掠过某个身影,西园寺彻说到一半便住了口,他略感不安地伸手抚发。
抚著那因为守丧而剪短许多的头发,他不禁又苦笑起来。
“真奇怪,老头子活著的时候都拿我没辄,反倒是他死了之后,我开始处处受限,可见死人是比活人有影响力得多。”
凝望著闪烁金光的窗旁,西园寺彻原本散漫的模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而悲伤的眼神,彷?防?经多少沧桑。
“原以为老头子过世之后,我就可以脱去那些强套在身上的枷锁,去做自己想做的一切,再也不必在乎家族的声誉,或他人的眼光,我就是我,何必遮掩那件事,何必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下伪装正常?”
“可是现在,我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其实这种改变并没有让现况不同,许多过去依旧存在,它们一个个堆积成现在,甚至是未来。在我还没有知觉的时候,命运的走向就已经确定了,纵使当时并不明嘹,纵使此刻后悔不已,都无法改变,也无法挽回已经发生过的一切……”
“当初既然在老头子的压迫下加入军队,下乡的愿望也就不可能实现了,即使老头子走了也是一样……注定得不到的就是得不到,再怎么强求也是无用。现实的压力下,人生有多少事由不得自己……”
西园寺彻显得有些感伤。
映射在室内各处的光点,随著天色而忽强忽弱,偶尔风一吹,窗外树枝不住摆荡,众多光点也跟著摇曳起来,乍见之下,宛若一片闪亮起伏的光海。
一阵沉默里,伊藤起身走至窗边。自窗外俯看,庭中秋景正盛,鲜艳的鬼红枫落满一地,玲珑的银杏随风起舞,甚是宜人。
片刻之后,伊藤回过头来,穿过树隙的阳光洒下,在他脸上形成一道奇特的阴影。明暗交错之际,让人看不清伊藤的表情。
“……他的事,是你告诉森的?”
“啊……?”
突如其来的问句,西园寺彻不由得一楞,接著倏地醒悟“他”指的是谁。
“告诉森……呃,我只是……”
忆起当时的景况,西园寺彻竟有些说不出口。伊藤冷冷地看著对方左支右绌的窘态。
“……是我说的没错……,不过,那是因为我、我……”
在那样凛冽迫人的目光下,西园寺彻不得不从实招来,他表情甚是尴尬,光支吾著却说不出理由。
天色正好,日光徐徐自窗侧泻下,那美丽的男人全身洒满光点,金色变幻之际,美得叫人不禁屏息。
望著对方冷淡的神色,西园寺彻忽然忆起数天前,那一向冷静的眼眸,流露出忿怒、嫉妒,甚至是残忍,那丝毫不掩饰真实情绪、陌生得彷?肥橇硪桓鋈说娜?,他还是第一次看见。
“……泉,那个支那男人,真的对你有这么重要吗?”
脑海中盘桓多时的疑问,西园寺彻终于按捺不住。
伊藤没有回答,他转身注视著窗外。
“不管你的想法是什么,最好不要再强迫他了……那个男人目前身心都处于极度脆弱的状态,再下去的话,恐怕他会……”西园寺彻迟疑了一下,他改口道,“恐怕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深深地叹息,“如果可以的话,你还是让他走吧,在你们彼此都还没受到太深的伤害之前……”
彷?分萌糌栉牛?窗边的背影依旧不语。
西园寺彻目光凝望对方,眉宇紧蹙著,心中却不禁想起某人。
室内长长的沉默里,唯有风声未歇。凝滞的时空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数分钟,又或许是数钟头。
“……我不能失去他。”
一片风飒之际,蓦地听见男人低沉的嗓音,窗外翻飞的枝叶不断沙沙作响,每个字听在耳中却清晰常。
怔怔地抬首,西园寺彻望向窗旁的背影,那反射出来的光芒刺得他眼睛一阵发痛。
一团迷蒙光晕映照下,男人绝美的身影,看来寂寥得令人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