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1 / 1)

日本士兵走到他们正前方时,男人感到全身一阵血贲发热,他手里紧攒著从守卫那夺来的枪枝,准备等士兵再前进一步便立时发难。

“喂……你们在干嘛?”

就在这时,远远的声音传来,是他们下一组的巡逻士兵。

“又在摸鱼啦?那你们的御赐酒,我们就不客气??!”另一个戏谑声音传来,语毕又是一阵哗笑。

“这群无耻的家伙!”日本士兵的同伴气得咬牙切齿。

他拉住仍欲搜索的士兵,“我想肯定是你眼花了!你看到的不就是影子吗?”同伴指著附近摇摆的树影,“除了那个之外,别说是人,这里连个屁都没有!”

“是吗……可是……”日本士兵兀自怀疑。

“不然你自己留下来找!”他的同伴悻悻一转身就走。迟疑了会儿,日本士兵也只好追上去。

危机已去,底下躲著的人这才喘了口气。各自抚著狂跳的胸口,两人不禁相视一笑。

“快走吧。”男人伸手将女人拉起。

黑夜在身旁驰掠而过,影子在一侧不断跳动,男人内心泛起一股模糊的熟悉感。

这一切来的突然,他却隐约早有预感,甚至渴盼已久。

那日之后,越亦艰难的处境,逼得他几乎透不过气。

身旁的仆役一批批更换,每个都带著监视的眼,住居的地方也不断迭改,铁条重锁如同禁锢的囚牢,他就是下一个窝在里头等死的强盗。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几次没结果的问话之后,他再也没有见到对方鄙夷的脸、听到那些歹毒的话语。

直到这几天,不知什么缘故防备竟开始松懈下来。没有第二次的机会,他决定无论如何也要离开,就是死也不愿死在这种地方!晚间送饭时,他只顾注意旁边盯哨的卫兵,还衡算著该怎么下手的时候,送饭的女仆却冷不防地给了他的目标一狠下子,突遭变故他惊愕万分,才赫然发现眼前的人竟是自己义妹!

望著前方带路的纤细身影,在漆黑夜里若隐若浮,他禁不住胸口一阵五味杂陈。

许久不见,那张人人夸美的脸蛋儿竟看来如此憔悴,彷?肥切睦镛嗔硕嗌俪羁喽?一瞬间变得苍老。

乍见时他的诧异接著转为理解,然后又变成极度愧疚,他张著口想说句歉意,却都给哽在了喉头吐不出声,心中直恨不得把自己抽死了算。

女人也不发话只幽幽地盯著他看,过了多时才低声道,当初人是救了回来,可却成了残废……

语著末尾已断续抽泣起来。他听著如雷轰顶,全身血液都倒逆著走发,心头浪卷似一酸,拥起女人也跟著泪流不止。

哭得两眼迷蒙,女人抬头望著他。

自小一块儿处,他还未曾见过她这般异样神情,竟像是在看著什么生人似的。

举起那只仍完好的手,女人无语地细抚他脸颊,从那伤疤一路直下颈边。他初时不解一会儿却醒悟过来:严清棠自是说了全盘,包括那事。他垂下眼羞愧得不敢看女人,死命咬唇却一句辩解也说不出来。

若说他是给对方强逼的可会有人相信?

连那个始作俑者都认为他是为求活著而任谁皆可,更何况是别人。自己没死不就是个最好的证据?他极是痛楚地想著。

……其实自己要真是死了该多好,男人苦涩地按紧了胸前的枪。想起许多过去的日子,自己竟然曾经相信那伪装的温柔,愚蠢得以为对方真的在乎,却不知道背后隐藏了多少嘲讽的笑声,笑他不明白自己只是个任由玩弄的破烂,笑他竟敢自以为是地替同类求情。非得等到每个戳破的事实在眼前摊开,他才发现自己不过是对方眼中的玩物……

胸口顿时掠过一阵激痛,男人狠狠咬住下唇。

前途一片茫茫的黑夜里,放眼望去,只有营区中心隐隐露出火光,但随著距离的远去,也逐渐消逝不见了。

绕开一道又一道的哨岗,墨般深沉的夜里,女人循著摸熟的路径前行。即使营区这一侧因为地势临水而戒备较松,她仍不敢掉以轻心。

一边注意著周围的动静,女人心思却不由得往后方的人身上飘去。见面时的震惊,她直到现在还无法平复过来。

两人难得的重逢,她望著男人的眼在看见自己时光芒闪烁,但随即又黯淡下来。

失去了以往的高傲倔气与爽朗神情,原本熟悉的男人彷?吠杀涑闪硪桓鐾耆?陌生的人。那眉宇,那眼眸,男人那掩不了的浓浓忧郁里,一股撩人情乱的气味儿浑散出来,竟是让人移不开眼!

看了许久,被蛊惑了似地,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

男人没说话却颤抖著眼睛垂了下去,像是浸润过什么的嘴唇紧咬著。

她只痴痴地望看,男人那一瞬间里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媚态,全身上下抹不尽的娇艳色调……

这些样态,风尘打滚过来的人还有不知道的吗?她忍不住红了眼睛,之前还存有的一点点期待也破灭了,清棠果然没有骗她!

女人还记得当初在北京城外分手的模样,那两人向她挥手笑著说去会儿就回。结果是回来了,在她等了又等之后,一个毁折了手脚,另一个……

女人一阵鼻酸,她想起清棠刚回来时,无论自己怎样追问也绝口不提男人,之后才终于逼逃不过地脱口而出。

现在事实证明了一切,只是那时清棠述说的嫌恶表情,女人想忘也忘不了。

眼前的夜路暗得让人心惊,走著的同时,女人突然有点害怕起身后的男人。

分别多时,她怎么知道他还是那个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人?除了身体之外,她怎么知道那个日本鬼到底改变了男人多少?她怎么知道她还可以信任男人?

自从开战,日本鬼子的暴虐愈甚,军队每经一地,留下来的总是遍地的血与黑紫的尸殍,沦陷区唯一可称安全的、地下抗日组织能躲藏的地方,就只剩下外国租界。但几次爆炸事件之后,日本鬼开始注意租界,前些日子宋勉等人的牺牲便是一例,饶虽如此,他们的士气却反而愈挫愈勇。好不容易此次得到情报,趁著日本鬼庆祝天皇御诞的时机,他们要一举炸掉这个碍眼的营区!

早已得知男人的下落,她要求必须先救出男人。

因为风险太大,这个提议随即遭到否决。女人也知道要担的干系太大,但她无法眼睁睁地见死不救,男人是她比手足还亲的亲人,即使单独前去女人也在所不惜。拗不过女人他们也只好答应,前提是被捕绝不营救。

一片弥漫的夜色里,女人对自己露出复杂的苦笑。

要是不相信男人她又怎么会来?他是她从小的、唯一的哥哥啊,两人扶持著长大,他总是护著她为著她。女人想起刚才男人微笑的表情,拉起自己的模样,有哪个地方和从前不一样?就像遥远的记忆中,那两个紧握著手的小孩,他们只有彼此……

无尽的黑夜,在多少双泪眼中连绵不绝。

漫漫长路终于到了尽头。

日本营区封锁线外约五百码的地方,一条隐密小径之后,两个身影来到一间河边的小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