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节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如同瘟疫蔓延,越来越多的工匠、宫人?,在他们原本的位置上,瞬间化为白骨。
他们依旧保持着生前的动作搬运、雕刻、粉刷、指挥只是构成身体的血肉褪去,变成了惨白的枯骨。
一座正在建造的、镶金嵌玉的奢华宫殿,转瞬间被无数活动的白骨所填充,金玉的光泽与骨头的惨白交织,构成一幅惊悚万分的图景。
“崔韫枝!你在哪?!”沈照山的心沉了下去,他无视了那?些活动的骷髅,加快脚步冲向最高处的观景台。
终于,他看到了。
在那?尚未完全封顶的最高层露台边缘,一座精雕细琢、缠绕着新鲜藤蔓与娇艳花朵的华丽秋千上,坐着一个穿着桃粉襦裙的小女孩。她约莫八九岁的年纪,梳着可?爱的双丫髻,一张小脸新剥的荔枝似的,水润润,正咯咯地笑着,用?力地荡着秋千。
“再高一点呀!再高一点呀!”小女孩欢快清脆的童音在充满骨骼摩擦声的死寂宫殿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也格外诡异。
她微微转头,终于看到了一路狂奔而来的少年。
沈照山知道?这是一处幻境。
因为奉珠殿和摘星阁建起来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了;而这时候崔韫枝已然成为全天下最美丽的姑娘。
绝对不?是这个抱着只雪兔子还能被吓一跳的年纪。
也不?该是喊自己的年纪。
可?这一切还是发生了。
“鸦奴!你这个不?听话的奴才,怎的又来得这么迟!”少女站在那?无数白骨中唯一光鲜华贵的秋千之上,瘪了嘴,“我要罚你,我要把?你扔回兽苑山,让那?些畜生把?你吃掉。”
沈照山站在不?远处,不?免叹了口气。
过了这么多年,殿下威胁人?的话,还是只有这一句。
但就在沈照山要上前,哄着她下来的时候,忽然“咔哒”一声。
整座由白骨“建造”的宫殿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巨大?的梁柱开始扭曲、断裂,那?些活动的白骨工匠如同被推倒的积木般哗啦啦地散落、崩塌。
“小心!”沈照山瞳孔骤缩,朝着秋千的方向猛冲过去。
然而崩塌来得更快。露台的地板寸寸碎裂下坠,支撑秋千的华丽架子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声。那?个正在露台檐角雕琢木风铃的“工匠”随着断裂的檐角直直坠落,砸在下方的白骨堆中,彻底粉碎。
整个露台瞬间倾覆!
秋千的绳索在断裂的边缘疯狂摇曳,年幼的崔韫枝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化为极致的惊恐。她小小的身体随着秋千的剧烈摆动被甩向半空,下方就是深不?见?底、布满嶙峋断骨和崩塌碎石的深渊。
她吓得连哭喊都发不?出来,只能死死抓住绳索,小脸惨白如纸。
千钧一发。
沈照山已冲到边缘,没有任何犹豫,他朝着那?被甩过来的秋千纵身一跃。
身体在半空中舒展,属于少年的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精准地抓住了秋千的座椅边缘。巨大?的下坠力道?几乎将?他带下去,他闷哼一声,死死扣住冰冷的雕花木头,另一只手则闪电般伸向吓懵了的小女孩。
“抓住我!”他低吼,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小崔韫枝仿佛被这声音惊醒,几乎是本能地,松开了紧抓绳索的手,扑向他伸来的手臂。
就在沈照山的手指即将?抓住小女孩手腕的瞬间
噗嗤!
一根尖锐、惨白、仿佛从下方崩塌骨堆中突然生长而出的巨大?肋骨,如同最锋利的矛,毫无征兆地从下方穿透了沈照山的胸膛。
剧痛!
冰冷、尖锐、带着死亡气息的剧痛瞬间攫住了他。
鲜血并未喷涌,但那?被贯穿的触感真实得令人?窒息。他的身体猛地一僵,动作不?可?避免地停滞了一瞬。
下方,更多的白骨如同活过来的荆棘藤蔓,疯狂地向上缠绕、穿刺,试图将?他彻底钉死在这片崩塌的炼狱。
“呃……”沈照山喉间溢出压抑的痛哼,额角青筋暴起。
他低头看了一眼穿透自己胸膛的森白肋骨,灰蓝色的眼眸中却?没有恐惧。
崔韫枝一愣,这一幕与许多年前,在兽苑,她第一次见?到沈照山时的场景重叠。
……完全一样的眼神。
沈照山无视了那?穿透躯体的冰冷和剧痛,仿佛那?具少年的身体只是承载他意志的容器。在更多白骨缠绕上来之前,他用?尽全身力气,借着秋千最后一点晃荡的余力,手臂猛地发力,将?那?个小小的、温暖的身体紧紧揽入怀中,死死护住。
“抱紧!”他对着怀中的小女孩低喝,声音因为剧痛而嘶哑变形。
崔韫枝从幻境的束缚中醒了过来。
她看着沈照山满身的鲜血,手抖得快要握不?住他的手,她知道?只是幻境,但周遭那?些被风吹刮起的小骨刺尚且刮得她面颊生疼,别说……别说沈照山胸前直接被一根有小臂来粗的骨刺活生生穿透了。
鲜血不?停地流淌着,四?周都成了灰白二色,只有沈照山的血,那?么鲜红,灼烫得让人?窒息。
“沈照山,放开我!”
崔韫枝朝着他崩溃大?喊。
两个人?的重量使得那?骨刺约陷约深。
但沈照山只是抱着她,一言不?发,任凭鲜血和冷汗浸湿了衣襟。
他莫名笃信,自己一旦放手,崔韫枝就真的回不?去了。
于是他不?顾怀中少女撕心裂肺的哭喊,忍着剧痛,将?崔韫枝推上了摘星阁的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