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的掌柜显然认得沈照山,态度恭敬而谨慎,不?多问一句,便将他们引至后院一处独立清幽的小院。房间陈设雅致,燃着淡淡的安神香,推开窗,便能看?见后院流淌的曲水和对岸熙攘的街市一角。
一座北方的大郡,竟然有这样精致的、江南风格的客栈。
并且生?意很不?错。
崔韫枝心中再一震,不?知道想着什?么,手指不?自然地摸索着一旁的扶手。
忽然,沈照山将她的手握了起?来。
她一惊,赶忙要挣开,沈照山也没有勉强她,随着她的力道松开了手。
过了几?瞬呼吸,沈照山才微微歪头,语气中有些生?硬道:“有刺。”
崔韫枝从方才的不?自然中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方才摸上的那栏杆,竟然真有处因为?修缮的漏洞而生?了小刺。
那掌柜的见状,脸色马上一变,赶忙给连连给沈照山请罪,说着便要去责罚那做工的匠人,叫崔韫枝伸手止住了。
“无妨。”
那掌柜的一听?贵人没有责罚,马上是喜笑颜开,转头又带着期盼看?向?沈照山,得沈照山点头应允,麻利地叫人先来收拾那没做好?的扶手了。
而崔韫枝微微抬头,速速扫了男人一眼,又赶忙低下头去。
“多……多谢。”
客气的话,生?疏的语气,又是一阵沉默。
沈照山让栗簌带着她进了客栈的雅间,站在原地,远远望着少女的背影,没有再说话。
崔韫枝简单梳洗,换了身素净的常服。伤口敷了药,疼痛稍缓。
她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望着窗外街对岸的热闹出?神。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暖洋洋的,却驱不?散心底那份沉沉的迷茫。他带她来这里,究竟意欲何为??仅仅是为?了让她“看?看?”一个繁华的故国边城?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傍晚时分,沈照山叩响了房门。他依旧那身玄色锦袍,立在门口,身形挺拔,夕阳的余晖在他身后勾勒出?一圈金边。
“走。”他言简意赅。
崔韫枝接了他递过来的帷帽,戴好?,默默起?身跟上。
燕州城入夜后并未沉寂,反而更添了几?分烟火气。街道两旁悬挂起?各式灯笼,将青石板路映照得一片暖融。
夜市已然开张,小吃摊点冒着腾腾热气,香气四溢。杂耍艺人的锣鼓声、说书人的醒木声、孩童的欢笑声、讨价还价的喧闹声……交织成?一片充满生?机的繁忙。
沈照山并未带护卫,只身带着崔韫枝,如同两个寻常的客人,汇入人流之中。
他步履沉稳,走在前面半步,高大的身影自然而然地隔开了拥挤的人潮,为?她辟开一小方安稳的空间。
崔韫枝跟在他身后,目光掠过那些热气腾腾的汤饼摊、晶莹剔透的糖葫芦、色彩斑斓的泥人儿……这些都是大陈的烟火,虽不?及长?安城的精巧繁丽,却独有一分自己的淳朴欢欣在。
这是她记忆中遥远而模糊的故国气息。
一股强烈的酸楚和乡愁毫无防备地涌上鼻尖,让她眼眶微热。
两人沉默地走着,气氛却不?再像之前那般冰封刺骨。周遭的喧闹像一层无形的屏障,将他们之间那沉重而尴尬的沉默包裹、软化。
路过一个售卖胭脂水粉和女子饰物的小摊,摊主?是个热情的大娘。崔韫枝的目光无意识地在一支样式古朴、雕着荷花的银簪上停留了一瞬。
“这位娘子好?眼光!”大娘眼尖,立刻笑着招呼,拿起?那支簪子,“这荷花簪子可是新到的样子,仿着长?安太液的荷花做的,素雅大方,最配娘子这般清丽脱俗的品貌!”
她的目光在崔韫枝和前面半步的沈照山身上打了个转,笑容更盛,“这位官人,给您家娘子买一支吧?瞧瞧多般配!”
崔韫枝的脸颊瞬间腾起?一片薄红,尴尬得只想立刻遁走。她慌乱地移开视线,低声道:“不?必了,大娘……”
话音未落,却见前面的沈照山脚步微顿。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看?那簪子,只是极其自然地伸手入怀,掏出?几?枚铜钱,随手丢在摊位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包起?来。”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
大娘愣了一下,随即眉开眼笑,手脚麻利地用一方素帕包好?簪子,递了过来。沈照山接在手中,看?也没看?,直接反手递向?身后的崔韫枝。
崔韫枝怔住了。看?着他递到眼前的、用素帕包着的小小物件,看?着他那只骨节分明、似乎永远带着力量的手,以?及那未曾回头的、在灯笼光影下半明半昧的侧脸轮廓。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堵在胸口,让她一时忘了伸手去接。
大娘那句“你家娘子”带来的羞窘还未散去,此刻又添了这莫名其妙、不?容拒绝的赠予。他是什?么意思?施舍?还是旁的?
沈照山等了片刻,见她不?动,那只手也没有收回。他的指尖微微动了动,似乎有些不?耐,又似乎只是习惯性的动作。最终,他干脆地将那包着簪子的素帕,直接塞进了崔韫枝下意识抬起?的手中。微凉的触感让她指尖一缩。
他什?么也没说,仿佛只是随手处理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继续迈步向?前。
崔韫枝握着那小小的、带着他指尖余温的素帕包,站在原地,心乱如麻。簪子隔着柔软的布料硌着掌心,像一块烧红的炭。她抬眼看?向?他融入人群的背影,玄色的衣袍在暖色的灯火中显得格外深沉。
她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将那素帕包小心地拢进袖中,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继续沉默地前行,气氛却悄然发生?了某种变化。
但崔韫枝心烦意乱,不?知道沈照山又在想什?么。
是她还有未尽的利用价值吗?
她弄不?明白。
路过一个卖热腾腾栗子糕的摊子,甜糯的香气飘散过来。崔韫枝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一瞬。她想起?小时候在宫里,秋日里嬷嬷也会给她做香甜的栗子糕。
这一次,沈照山没有回头,也没有询问。他只是径直走到摊前,对摊主?说了句什?么。片刻后,他手里便多了一个油纸包,散发着热气。
他依旧没有回头,只是将那包栗子糕反手递向?身后。
好?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