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韫枝却不敢回头,她已经感觉不到绝望了,浑身都麻木着,在看到巨鹰的那一刻,随着死里逃生的巨大窃喜涌来的是更深的惧意。
被发现了、被发现了。
手下的一小块儿泥土被崔韫枝捏地不成样子,她听着熟悉的脚步声向自己缓缓靠近,心跟着一寸一寸冻结。
但想象中的痛苦或是恐吓都没有出现。
崔韫枝身体一空,被人从地上捞起,卷进厚实的披风里,暖意渐渐将她冻僵的身体包裹她跌进了草木味的怀抱。
接着,她听到年轻男子一声无奈的叹息。
完全没有想到的展开让崔韫枝吊着的一口精神气彻底散架,眼泪忽然跟决了堤似的,噼里啪啦滚下。她不敢去看这人,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人没有和以前一样对自己说很过分的话,她只是很想哭。
“啧,跟我欺负的你一样。”
沈照山牢牢将她锢在自己怀中,没有像那夜一般吓唬她,反而只是静静地抱着她站在原地,让这个连着几日担惊受怕的小殿下有一瞬息的时间得以喘息。
在少女抽噎的间隙,他有些讶异地看着更远一点儿的地方,那个被崔韫枝砸得手骨血肉模糊的山贼二把手。
还挺有脾气。
但这心中话崔韫枝听不见,她哭得太厉害了,在沈照山怀中抖得不成样子,抽抽搭搭的眼泪落满了襟怀。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崔韫枝觉得自己哭得太丢人,哽咽着停下,想偷偷睁开眼瞧瞧现下景况的时候,忽然听到耳边凑近一声轻笑:“鼻子哭没了。”
崔韫枝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鼻子,指尖沾上黏腻的触感时,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在逗她。
沈照山哈哈大笑,声音在寂静的林间格外明显,四周围着的重重守卫无一敢上前置喙。
只有一名容貌艳丽的异族女人扭腰上前,搭着那朱衣公子的肩膀,用她音调奇怪的昆戈话挑起今夜的第一声询问:“主子,咱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沈照山顿了顿,将怀里的崔韫枝转扛到自己肩膀上,朝着深深的夜色望了一眼。
“去找个镇子吧。”
在场所有人听罢此言皆是一惊,这完全不在他们原先预定的路线上,那异族女子还欲再言,却见那朱衣的男子将手中折扇装模作样“唰”地打开,眸色晦暗不明。
“照山,你不会真要这个陈朝的殿下,做你们……昆戈将来的大阏氏吧。”
他开口竟然不是中原官话,并且将“陈朝”两个字念得极重,又在“昆戈”前顿了一下,便显得十分、十分不怀好意。
沈照山同样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扛着崔韫枝上马,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忽然缓缓启唇。
“那要看她,怎么做陈朝的公主了。”
摩挲崔韫枝柔嫩瘦削的下巴,就像在摆弄一个精致的瓷娃娃。
沈照山忽然温柔吻了吻崔韫枝被雨水打湿的鬓角,手上的力道却截然相反地加重,捏得崔韫枝下巴泛起一道红痕。
“殿下,下不为例。”
崔韫枝浑身又开始升起一股寒意来。
第4章 两干戈 “问男人名字是□□的意思。”……
下榻处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镇子,崔韫枝半路就因为高热又起晕了过去,待再醒来,已身处一间客栈。
连日的风餐露宿让结实的木梁和温暖的被褥几乎像梦一样,崔韫枝愣愣地摸了摸手下蓬软的触感,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这是……这是真的到客栈了。
崔韫枝一手撑着起身,下意识想喊婢女给自己倒水,音儿停在舌头上就要蹦出来时,又生生被她咽了回去。
不对,不对,这儿不是大明宫。
她只能起身,转身随着视线寻到放在圆角桌上的水壶,踉踉跄跄地起身自己去倒水。
慌乱和无措又漫上了心头,崔韫枝几乎不敢回想自己出逃那晚的景况,每一步都如针锥刺骨,她总觉得自己从一个陷阱掉进了另一个陷阱。
为什么那人竟然没有责怪她的逃离?那晚雨夜中他们用她听不懂的话说了什么?那群山贼看到他们为什么会露出那样惊恐的面目?
那人最后的一句威胁久久地回荡在崔韫枝耳边,叫她坐卧不宁。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一切都如一双愈锢愈紧的手,叫她快要不能呼吸。
崔韫枝想得太过入神,以至于那温好的热茶水满溢过小小的茶盏,烫到她指尖时,她才反应过来。
好烫!
崔韫枝手上一抖,“噼里啪啦”一阵响动,茶壶并茶盏滚落成一圈儿,她雪白的手背霎时泛红一片,密密麻麻的刺痛后知后觉地在白皙细嫩的肌肤上跳跃。
她心中一惊,正要蹲下将那茶盏捡起,却听得吱呀一声,隔间的门被人推开了。
那人就站在刚刚打开的门后,皱眉看着少女低头想要去拾那茶盏,听见他的响动后又立时抬头,像某种受了惊吓的小动物。
沈照山见她向后瑟缩了两步,有些不悦地皱眉。
“你害怕什么。”
崔韫枝绞着手指摇摇头。
两个人陷入了一阵无言的沉默。
最后崔韫枝实在受不来了他带着探究与不悦的目光,提气抬头,咬了咬下唇:“我、我想喝水。”
沈照山微微挑眉,在少女惊慌失措的目光中上前,一手将她提起扛在了自己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