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庙檐有积水落在门槛外残存的青石板上,崔韫枝愣愣地看着眼前不动如山的一张饼,不信邪,又试着扯了扯。
但还是没扯下来。
门外的两人显然也没想到她扯不开这饼,一时面面相觑,露出尴尬的笑来。
最后还是那络腮胡摸了摸后脑勺,先开了口:“你、你要不先吃那果子?”
崔韫枝没想到他会说中原话,还说得像模像样的,先是惊了一下,心神很快又回缓过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附近。
似乎只有这两人在看守着自己。
虽不知那离去的年轻男子是什么身份,又怎么能在那样混乱血腥的叛乱中轻松进出大明宫的,但崔韫枝满脑子都是他离去前和自己说的
不、要、想、逃。
崔韫枝咬牙,心中做着剧烈的斗争,不一会儿口中便溢上血腥气。
她不小心咬破了内腮的软肉。
可她顾不上这么多了,她是大陈的公主,她不要去草原,也不要去雪山,她不要成亲,她要回家。
她要去找父皇母后,她要回家,她不要被迫成为那人的新娘子。
崔韫枝一点儿也没把昨夜那人和自己说的话当做玩笑,不知怎的,兴许是天生的直觉,她知道那人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肩上似乎又密密麻麻地泛起被那人抚摸的滚烫触感,那是男人对于女人的、带着情|欲的啃咬与胁迫。
少女一哆嗦,眼泪一滴一滴、啪嗒啪嗒地落在了手中的大饼上,但这次她没有再迟疑,也没有想试图撕开那她从前见都没见过的吃食,而是低头,一口一口,将那大饼混着腥咸的眼泪吞进了胃里。
如果要逃走,下一次碰到吃的,还不知是什么时候。
崔韫枝的思绪前所未有的清晰。
这儿只有两个人看守她,她有机会的。
*
是夜,长安城外浮渡山半山腰,重重的树影在月色下大张着如同白骨一般扭曲的枝干,年轻男子站在足可以容纳数十人的巨石上,望着不远处的破庙上空近卫放出的信号。
身边一个看起来同样年轻的中原男子玉冠高竖,一身绛纱外罩在月色下流转过五色的华光。
他嗤嗤笑着,幸灾乐祸地拿折扇拍了拍年轻男子的肩膀。
“照山呐,你的小宠物似乎不大听话啊。”
沈照山抬手将他的折扇从肩上弹落,面上仍是那副神情,淡淡的,仿佛天底下没什么能让他动摇的事儿。
他将手中一直捏着的那枚金簪缓缓转了两圈儿,也不说话,直转得身后黑压压一片人心里发怵。
最后,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不会再回应的时候,沈照山嘴角微微扬起,歪头掀眸,红珊瑚耳坠随着这个动作摇摇晃晃。
他斜乜了那出声的红袍男子一眼,嗤笑出声。
“她很有趣,不是吗?”
第3章 风夜吼 “啧,跟我欺负的你一样。”……
雨又下了起来。
四周杂生的树木剐蹭着崔韫枝本就褴褛的衣裳,细嫩的皮肉被划开不大不小的口子,但她不敢停下。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等到看守的二人走远了去不知道做什么,那人又没回来,崔韫枝不知道他身边还有多少人,但她知道,这可能是她最后的机会。
这半天来,她一直表现得十分乖巧安静,她听不懂那两个人说的话,但络腮胡似乎懂些中原话,她偶尔拿想喝水或是别的试探,他都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只是他从来都不主动与自己搭话,也不让那个小姑娘自己搭话,很显然是受了命令。
崔韫枝这半天来都乖乖地待在破庙里,看着那异族姑娘叽里呱啦的冲着大汉发了一通火,最后两个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半山腰。
于是崔韫枝逃了。
*
她逃走的时候天刚擦黑,外面的一切都像是被泼了一层陈年烂墨,雨一打,泥土的腥味儿就泛了上来,隐隐约约的、郊野的味道。
一脚深一脚浅,崔韫枝拼尽全力向着和破庙完全相反的地方奔去,她不晓得自己会去哪儿,可她知道她不能呆在原地。
忽然,林间一阵窸窸窣窣的异动,崔韫枝脊背霎时蹿上一阵凉意,她的心快要鱼跃出喉头了,于是她不得不转动害怕到僵硬的四肢,向发出响动的草丛间望去。
什么都没有,只有条瘦骨嶙峋的野猫摇摇晃晃地跃出最后消失在浓墨里。
崔韫枝深深地吸过一口气,心中不住地对自己默念:没事儿的,没事儿的,没事儿的。
可傍晚太过顺利的出逃总像巨石的骨骼,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那人竟然只留了两个人看守自己?为什么他们离开也不留下一个人防备她出逃?为什么这四周如此安静?无数诘问在此刻如同高山滚石一般滚落下来,重重砸在崔韫枝扑通乱跳的心房上。
太奇怪了。
可由不得她想再多东西了,崔韫枝顺着这条被打落的枝叶覆盖着的小路断断续续地拖行,提着酸软得几乎要跪地的膝盖,一步一步远离那个吃人的破庙。
可去处就是她想念的、温暖的家吗,雨从飘飘摇摇的毛针小遽然瀑成石子大,咚咚当当地击打在崔韫枝脸上。
运气有点儿不大好。
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只能勉强撑开一条缝隙,试图寻觅一处躲雨的地方。
一堵两人高的巨石林立在十步外的山崖下,崔韫枝像是看见了什么救命的法宝似的,抹抹脸上的雨水,就要往那巨石下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