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温暖的小院、父亲的笑语、母亲的手……所有的一切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破碎。
“娘!”
一声压抑到极点、带着浓重伤痛和绝望的呼唤,猝不及防地?从沈照山干涩的喉咙里?冲了出来。
他猛地?睁开眼,瞳孔在瞬间放大,里?面盛满了刚从美梦跌回现实的的浓烈悲伤。
崔韫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惊醒和那一声凄厉的呼唤吓得心脏几乎停跳。
她?正用?手帕轻轻擦拭他眼角再次渗出的、不知是梦中还是现实的泪水。
“沈照山!”她?连忙抱紧他,声音带着安抚的急迫,“别?怕,你只是做了个梦,只是梦!”
沈照山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不定,眼神涣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聚焦在崔韫枝写满担忧和心疼的脸上。
心上一痛。
“殿下……对不住……对不住……”
崔韫枝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疼得无?以复加。
她?没有追问他的梦境,只是用?温热的手心轻轻捧住他冰冷汗湿的脸颊,拇指温柔地?拂去他眼角不断滚落的泪珠,将他的头重新按回自己?温热的颈窝,用?最轻柔却最坚定的力量拥抱着他,仿佛要将他从那个冰冷的深渊里?彻底拉回来。
“没事了……没事了……”她?低低地?重复着,声音轻得像叹息,又重得像承诺,“我在这里?,一直都在。”
沈照山没有说话,过了很久,他才?低低回问了一句。
“……真的吗?”
崔韫枝一愣。
她?其实不知道。
*
自那日清晨沈照山从撕心裂肺的梦中惊醒,短暂地?在她?怀里?汲取了一点微弱的暖意后,他又一次将自己?投入了军营那片烽烟滚滚的漩涡之中。
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便再也没有回头路。
这一次,他离开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久。
崔韫枝的心悬在半空,始终无?法落地?。
沈照山依旧会命人?按时送来信件,信纸上是熟悉的、力透纸背的字迹,内容也不过来来回回是那几句话:军中事务繁忙,一切安好,勿念。嘱咐她?安心休养,保重身体。
安好?勿念?
崔韫枝捏着薄薄的信纸,指尖冰凉。
她?一个字也不信。那个在她?怀里?崩溃痛哭、被噩梦惊醒后只会楞楞看着她?的人?,怎么可能在短短数日后就“一切安好”?
她?想追问,想撕开那层伪装,想逼他面对,更想分担。
沈照山信里?的话其实比以前?多了,但是多得有点儿太过,就显得很诡异。
一种无?力感和隐隐的担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崔韫枝。
她?甚至找不到机会开口询问另一件悬在心上的事关于?大陈。
自从她?离开故国?,关于?父皇和母后的消息就变得极其稀少且模糊。
最近更是如?同石沉大海,一丝涟漪也无?。这份异常的沉寂,让她?本就焦灼的心更加不安。
她?总觉得,沈照山知道些什么,只是刻意对她?封锁了消息。这念头让她?心头发堵,却又不知如?何?启齿,尤其是在他如?今这种状态下。
周知意敏锐地?察觉到了崔韫枝的低落与心事重重。看着她?日渐沉重的身子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忧色,轻声提议:“殿下,府里?闷久了也难受,眼看天气还算和暖,不如?……出去透透气?城中新开了家点心铺子,听说味道极好,您去尝尝鲜,也散散心?”
崔韫枝下意识地?想拒绝。
月份确实大了,行动不便,出门也诸多顾忌。
但周知意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某种暗示:“而且,殿下,酒楼茶肆……向来是话多之地?。闷在府里?,耳朵便也闭塞了。”
这句话精准地?戳中了崔韫枝的心事。
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或许真能听到些什么,哪怕只是市井流言,也比一无?所知强。
出行安排得极其低调。崔韫枝换了身寻常富户女眷的衣裳,脸上略施薄粉遮掩憔悴,戴了面纱,身边只跟着禾生和周知意,以及几个气息内敛、隐在人?群中的节度使府暗卫。
一行人?如?同水滴汇入溪流,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燕州城喧闹的街市。
周知意选的是城里?最大的酒楼。
正值午市,酒楼里?人?声鼎沸,乌泱泱一片。
跑堂的吆喝声、食客的划拳谈笑声、杯盘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充满烟火气的热浪扑面而来。乱世之中,人?们似乎更需要这种喧嚣来暂时忘却恐惧,各种小道消息、奇闻轶事也成了最好的佐餐谈资。
崔韫枝本打算直接去楼上的雅间,清净些。然而,就在她?踏上楼梯时,几个粗豪的声音夹杂在嘈杂的背景音中,猛地?钻进了她?的耳朵:
“……可不是嘛!南边那大陈,我看啊,气数到头喽!”
“谁说不是呢!听说他们那个皇帝,嘿,彻底疯了!在宫里?整日不是哭就是笑,朝都不上了,奏折堆得比山高。”
她?一愣,转了念头,带着禾生和周知意坐在了最角落的圆桌旁。
禾生不想让她?在外面,却又拧不过崔韫枝,只好作罢,只是一直巡视着四周,生怕有什么人?行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