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门口,博特格其和赵昱僵硬地站着,尤其是博特格其,脸色煞白如鬼。
赵昱看着沈照山抱着人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看看地上那滩刺目的血迹和摔碎的食盒、泼洒的羹汤,最后猛地转向博特格其,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怒火和恨铁不成钢的痛心。
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只从牙缝里挤出沉重无比的一声:“你……唉!”
博特格其精壮的身?躯像被钉在?了原地。
他死死盯着地上那抹猩红,再回想自己刚才在?屋里那些口无遮拦的话,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周知意被禾生搀扶着站起,她脸上泪痕未干,望向博特格其的眼神不再是惊愕,而是毫不掩饰的怨怼和冰冷。
博特格其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恐慌和懊悔攫住了他,他烦躁地抓着自己粗硬的头发,像一头困在?笼中的野兽,在?原地焦躁地转着圈,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低吼。
他知道,自己闯下了弥天大祸。
*
崔韫枝感觉自己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沉浮。
四周是死寂的虚空,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任何熟悉的东西。
只有小腹深处传来一阵又一阵沉重而尖锐的钝痛,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被生生剥离,每一次抽痛都让她浑身?痉挛,冷汗涔涔。
她想走,想逃离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可双脚却像灌了铅,沉重得?抬不起来。稍微一动,那痛楚就排山倒海般袭来,让她不得?不蜷缩起来,虚弱地喘息。
“照山……沈照山……”她下意识地呼唤着那个?唯一能让她感到安心和依靠的名字,声音在?空旷的黑暗中飘散开去,没有得?到丝毫回应。
只有她自己的回声,空洞得?可怕。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好怕,怕这无边的黑暗,怕这永无止境的疼痛,怕这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孤独感。可是她毫无办法,只能无助地蹲在?原地,茫然地睁大眼睛,徒劳地想要在?虚无中寻找一丝慰藉。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而柔软的手,带着她无比熟悉的的馨香,轻轻落在?了她的发顶。
崔韫枝猛地抬头。
黑暗中,谢皇后的身?影渐渐清晰。她穿着一身?素雅的宫装,面?容依旧温婉美丽,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哀愁。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崔韫枝面?前,眼神充满了无尽的怜惜和心疼。
“母……母后?”崔韫枝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震惊和狂喜瞬间淹没了她。
是梦吗?可这触感如此真实!她挣扎着想站起来扑进母亲的怀抱,可小腹那剧烈的绞痛让她瞬间脱力?,痛哼一声,几?乎栽倒。
“韫枝,我的儿……”谢皇后低唤一声,声音温柔得令人心碎。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屈膝跪坐下来,伸出双臂,小心翼翼地将蜷缩在地的女儿整个?拥入怀中。
那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阳光晒过棉絮的干燥气息,是崔韫枝记忆深处最眷恋的暖巢。
母后的手臂轻柔地环着她,像小时候哄她入睡时那样,有节奏地、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脊。没有质问,没有责备,只有一声声低低的、不成调的哼唱。
熟悉的江南曲调。
温暖和安全感包裹了崔韫枝,那蚀骨的疼痛似乎在?这一刻奇迹般地减轻了。
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冰冷的身?体在母亲的体温中一点点回暖。她贪恋地汲取着这久违的温暖,眼皮越来越沉,意识也渐渐模糊,只想在这怀抱里沉沉睡去,永远不要醒来。
就在?她几?乎要陷入沉睡的边缘,谢皇后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期盼和深藏的悲伤:
“韫枝……跟母后回长安,好不好?”
回长安?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的睡意。
回家,回到父皇母后身?边,回到那个?没有刀光剑影、没有流言蜚语、没有无尽等待和恐惧的熟悉宫殿……这几?乎是刻在?她骨子里的渴望,是支撑她度过无数艰难时刻的执念。
答案就在?嘴边,呼之欲出。
她几?乎要脱口而出。
然而,就在?这个?瞬间,一个?无比清晰、无比强烈的念头,毫无预兆地、像破土的春笋般猛地撞进她的脑海,硬生生截断了那个?“好”字。
她窝在?母亲温暖馨香的怀里,身?体几?不可察地,轻轻地,摇了摇。
谢皇后似乎察觉到了她细微的动作?,拍抚的动作?微微一顿,声音更轻更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怎么了,韫枝?”
崔韫枝感觉自己的思绪像一团被搅乱的丝线,混沌不清。
她无法清晰地思考原因,无法组织起完整的语言去解释。但?那个?念头却像磐石一样坚定地扎根在?她心底最深处,沉重得?让她无法忽视,无法回避。
她没有哭,也没有笑,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母亲的肩窝,感受着那份令人心碎的温暖,然后用一种?近乎呓语的、带着迷茫却异常清晰的语调,喃喃地说:
“可是我走了……沈照山怎么办呀?”
这句话轻飘飘地落下,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刹那间,谢皇后温柔拍抚的手僵住了,她眼中的哀伤瞬间凝固。
与此同时,崔韫枝感觉到身?处的这片黑暗虚空,开始剧烈地震颤。
温暖怀抱的触感迅速变得?稀薄、冰冷。周围的一切都像被打碎的琉璃镜面?,一片片、一块块地,在?她眼前崩裂、剥落、消散……
“不,母后……”她徒劳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片片飞散的幻影,想要留住那最后一点温暖。
然而,黑暗彻底吞噬了光亮,无边的冰冷和剧痛重新席卷而来,将她彻底拖入更深的、意识沉沦的深渊。
她落入了真正真实的、温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