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崔韫枝所在的方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我可以等,等到她老去?,等到她羽毛不再光亮的那一日,等到昆戈改天换日,我等了这么多年,我等得起。”
“……可是崔韫枝能等吗?”
最后一句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赵昱的心口。他看着沈照山脸上未干的泪痕,看着他眼?中那足以焚毁一切的痛苦与决绝,看着地图上那颗染血的、象征着王帐的木钉。
所有的劝阻,所有的伦理,在?这残酷的现实和少主汹涌的悲愤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赵昱缓缓闭上了眼?睛。
可阿那库什是谁?
她以一个女子的身份,带领着昆戈从一个小小的、依附于铁鞑的部族,成为大陈边境最有力的威胁,一统西北各部,牢牢将权利握在?掌心二?十余年。
她甚至愿意伪装成哑巴异族孀妇,假心假意陪将军府的幺子沈瓒演整整八年戏,只?为了瓦解大陈北郡的边防,一举灭掉将军府。
最后沈瓒在?绝望中自尽,除了沈照山,沈家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她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但?绝对是一个合格的王。
赵昱有时候会想,沈照山真?不愧是她的孩子。
再睁开时,赵昱眼?底最后一丝犹豫挣扎已?被一种沉重的、近乎悲壮的决然取代。
他后退一步,对着沈照山,对着那颗染血的木钉,对着那即将掀起的滔天巨浪,猛地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低沉却无比坚定:
“属下……听从少主安排!”
沉重的誓言落下,书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烛火摇曳和沈照山沉重的呼吸声。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墨汁味和一种山雨欲来前的窒息感。
只?是沈照山忽然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和父亲母亲住在?燕州城城郊一处很小的院落里?,父亲拿着一把木剑,教?他剑法?。
自己因为不想练剑只?想吃饭而劈乱了枯枝,父亲也只?是蹲在?一旁哈哈大笑。
不会说话的母亲沉默地坐在?石阶上,给他缝着过冬的衣裳。
那时候他以为,尽管不被祖父祖母喜欢,尽管被邻里?的小孩子叫做怪人,他也还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孩子。
可是其实一切都不过是一场骗局。
他和沈瓒,不过是那个女人一生?的宏图伟业里?,最微不足道?的两个错误。
*
北郡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下得又急又猛,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彻底封存。
短短几?日,已?是一片混沌苍茫,鹅毛般的雪片密集地砸落,堆积的速度快得惊人。
道?路被深雪掩埋,车马难行,这混乱的一群人,竟都被这狂暴的风雪困在?了殷州城内。
王隽最终还是决定启程。
他带着那份由沈照山最终签押、墨迹仿佛还未干的和议书,步履沉重地走向那辆原本该载着崔韫枝南归的华丽马车。
临行前,他从怀中掏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素色绢帕,边缘似乎用金线绣着极小的牡丹暗纹。
他唤来禾生?,声音嘶哑:“禾生?姑娘,烦请将此物转交殿下。”
禾生?心上一窒,刚接过那方?帕子,一道?高大的身影便挡在?了王隽面前。
沈照山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目光如刀,落在?禾生?手中的绢帕上。
“王大人走还不忘记留些让人惦念的东西?”
沈照山开口,话里?话外是讽刺。
禾生?站在?原地左右为难。
王隽看着沈照山,立刻补充道?:“少主明鉴,此物是皇后娘娘所托,并?非臣下私物。臣不敢有丝毫欺瞒。”
他的声音坦荡,眼?神直视沈照山,带着文臣最后的傲骨和坦荡。
沈照山原本想拿过那帕子的动作顿住了。他幽蓝的眸子在?王隽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判断这话的真?伪。王隽的神色疲惫而坦然,并?无说谎躲闪之意。
沈照山最终收回了手,那股莫名的酸意也随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
对那位远在?长安、尚不知国破家亡、仍在?期盼女儿归来的皇后的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
“嗯。” 沈照山只?淡淡应了一声,不再看那帕子,对禾生?道?:“拿进去?吧。”
禾生?本就因前两日擅自叫来王隽而心怀忐忑,此刻见沈照山并?未追究,反而显得有些“好说话”,连忙如蒙大赦,紧紧攥着那方?帕子,深深一福:“是,奴婢这就送去?给殿下!”
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快步朝崔韫枝所在?的院落跑去?。
沈照山看着禾生?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又冷冷瞥了王隽一眼?,鼻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
他没?有送客的意思,甚至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他转身,目光扫过紧闭的、属于崔韫枝卧房的那扇门?。
那里?也没?有丝毫动静,她显然没?有出来相送的意思。
沈照山见此,便不再停留,大步走向殷州府厚重的檀色大门?。守门?的侍卫连忙将门?拉开,男人高大的身影跨入门?内。
紧接着,大门?在?他身后发出沉重而决绝的“哐当”一声响声,被重重关上。
将门?外风雪中那支代表着大陈的使团车队,彻底挡在?了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