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1 / 1)

然后,他抬起手,手臂在空中划过一个?干脆利落的?弧度,将那枚石子朝着陡峭的?山崖外,狠狠地掷了出去。

石子瞬间消失在翻涌的?枯草和呼啸的?风声中,连一丝回响都没有。

“本来就是这样。”沈照山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被无数次验证的?、不?容置疑的?事?实?。

他收回手,目光重新投向脚下那片被狂风蹂躏的?土地,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他用靴尖随意地踢着脚下另一块稍大的?石子,那石子骨碌碌滚出去一小段距离,撞到一块凸起的?草根,停了下来。

风声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凄厉。

沈照山沉默地踢着那块顽固的?石子,一下,又一下。动作带着一种孩子般的?执拗,又透着深沉的?疲惫。良久,他才再次开口,声音很低,几乎要被风声吞噬,却清晰地传入明晏光的?耳中:

“你说,”他顿了顿,踢石子的?动作停了,目光依旧望着远方,“为什么她当时……不?把我也杀了?”

明晏光的?心猛地一沉。

“三哥、四哥、大妹、二?妹……”沈照山一个?一个?数着,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仿佛在念着陌生人的?名字,“……她都叫人杀了个?干净。整个?沈府,除了我……”

他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寒气似乎能冻僵肺腑。

“一个?活口都没留下来。”他重复着这个?残酷的?事?实?,像是在确认。“你说……她当时……在想什么呢?”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茫然的?困惑。

这困惑不?属于如今手握重权、杀伐果断的?沈照山,倒像是穿越了漫长时光,回到了那个?滂沱雨夜,那个?浑身湿透、坐在门槛上、看着母亲沾血的?刀尖和决绝离去的?背影时,那个?茫然无措的?小男孩。

明晏光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

一切的?一切,阴差阳错,每一步都没有走对过。

沈照山也没有等他回答。

他像是终于厌倦了踢那块石子,也厌倦了这个?问题。他忽然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在寒风中显得格外萧索。

“算了。”他淡淡地说,声音重新恢复了那种死水般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一瞬间流露的?脆弱只是错觉。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他不?再看脚下,也不?再理会?明晏光。只是重新挺直了脊背,像一柄沉默的?、即将被风雪彻底掩埋的?长枪,独自承受着大青草山凛冽的?、仿佛永无止境的?狂风。

明晏光站在他身后,看着那在狂风中屹立不?动、却又仿佛随时会?被吹散的?孤绝背影,听着耳边那如同?鬼哭狼嚎般的?长风呼啸,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心头,瞬间冻僵了四肢百骸。

他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冬天,真的?来了。

*

几日的?汤药灌下去,加上明晏光精心调养的?方子,崔韫枝的?身子总算从鬼门关边缘被硬生生拽了回来。

虽然依旧虚弱,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连下榻走几步都需扶着东西,但那股萦绕不?散的?死气终是淡去了不?少。

然而,身体的?好转并未带来心神的?安宁。

沈照山那句石破天惊般的?“您想回长安吗?”,像一枚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她心底掀起了滔天巨浪,余波至今未平,搅得她日夜难安。

长安。

这两个?字如同?带着魔力?的?咒语,一经触碰,便在她枯竭的?心田里疯狂滋长出名为“希望”的?藤蔓,却又瞬间被更深的?疑虑和恐惧缠绕、勒紧。

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是试探?是怜悯?

还是……又一次精心编织的?谎言?

那晚他眼?中深不?见底的?沉郁,和此刻这句轻飘飘的?话语,旋成了巨大的?、令人心悸又不?可忽视的?疑问,悬在她心头,沉甸甸地压着,让她喘不?过气。

她无法静坐,也无法安睡。一种莫名的?焦躁驱使?着她,在小小的?寝室里反复踱步。

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桌案、妆台、窗棂……像是在寻找什么,却又漫无目的?。

她自己也说不?清要找什么,或许只是想抓住一点能让她混乱思绪落地的?实?感。昂贵的?丝绸寝衣下摆拖曳在冰冷的?地砖上,光裸的?脚踝感受到刺骨的?凉意,她却浑然不?觉。

“殿下!”端着热粥进来的?禾生,一眼?就看见崔韫枝赤着脚站在冰冷的?地上,魂都快吓飞了。

她慌忙放下托盘,几步冲上前,半扶半拽地将人往榻上引,“我的?好殿下!您才刚好些,怎么能这样糟蹋自己!地上寒气多?重啊!快躺下,快躺下!”

崔韫枝被禾生急切的?声音惊得回过神来,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脚底传来的?冰冷和酸软。

她顺从地被扶回榻上,裹上温暖的?锦被。

久病初愈,她的?身体依旧单薄得惊人,裹在厚重的?被子里,像一捧易碎的?雪。

但那张脸,褪去濒死的?青灰后,显露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之美。

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凝愁,即便病容憔悴,也掩不?住那份骨子里透出的?、清冷又秾丽的?绝色。禾生服侍她多?时,此刻近在咫尺地瞧着,心头仍是不?由?自主地重重一跳,几乎屏住了呼吸,暗叹造物主对这人的?偏爱实?在太过。

崔韫枝似乎并未察觉禾生的?失神。她靠坐在引枕上,目光有些空茫地落在锦被繁复的?缠枝莲纹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被角。室内一时只剩下炭盆里银霜炭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禾生以为她又要陷入那种令人担忧的?沉默时,崔韫枝忽然抬起眼?。

那双澄澈的?眸子,因为病弱和心事?的?煎熬,显得格外忧愁,像蒙着一层水光的?琉璃。

她看向禾生,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和探究:

“禾生,”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