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奴护着她,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灵巧地?穿梭。最终,他在一个街角支着简陋油布棚子的小摊前停下。
“两碗馄饨。”他对那个围着油腻围裙、笑容憨厚的中年摊主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他掏出?了几个铜板,放在朴实的木案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很?快,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了上来。清亮的汤底飘着碧绿的葱花和几滴金黄的油花,一只?只?小巧玲珑、皮薄馅大的馄饨在里面沉沉浮浮,散发?出?诱人的鲜香。
崔韫枝被少年抱坐在一条吱呀作响的长条板凳上。她学着旁边人的样子,笨拙地?拿起粗瓷勺子,舀起一个馄饨,鼓起腮帮子小心地?吹了吹,才送进嘴里。
牙齿轻轻咬破薄皮,鲜美的汁水瞬间在口腔里爆开,混合着肉馅的咸香和面皮的柔韧。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简单而纯粹的满足感瞬间抚平了她所有的委屈和娇气。
“好吃!”她含糊不清地?赞叹,小脸上满是?惊奇和愉悦,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鸦奴,“鸦奴,你是?不是?经常偷偷溜出?来吃这个?”
少年正低头吹着自己碗里的热气,闻言动?作顿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着崔韫枝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小脸,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映着馄饨摊昏黄的灯火,也映着他的身影。他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泛起极细微的涟漪,随即恢复了平静。
“没有。”他回答得?很?干脆,低头又吹了吹勺子里的馄饨。
“骗人!”崔韫枝不信,一边小心翼翼地?咬着馄饨,一边含糊地?反驳,“不然你怎么知道?这家好吃?还特意带我来?”
鸦奴沉默地?吃着馄饨,过了片刻才道?:“听人说的。长安东直街有家馄饨不错,碰碰运气。”
“听谁说的?”崔韫枝锲而不舍,小脑袋里充满了好奇,“你的朋友吗?他肯定?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你一看就不是?长安人,你朋友肯定?也是?西域的,歪打正着骗你的!”
她为自己天衣无缝的推理感到得?意。
鸦奴握着勺子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他抬起头,目光没有看崔韫枝,而是?越过她,投向棚子外熙熙攘攘、模糊不清的人流深处。灯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让那双少年人特有的、尚未完全?褪去青涩的眼?睛,此?刻显得?格外幽深,仿佛藏着许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不是?朋友。”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被周围的嘈杂淹没,却清晰地?钻进了崔韫枝的耳朵里。
崔韫枝正被不远处人群爆发?出?的阵阵喝彩吸引了注意好像是?一个耍猴戏的班子在表演。
她扭过头去,想看得?更?清楚些,嘴里还含着半只?馄饨,含糊地?追问:“那是?谁呀?”
没有立刻得?到回答。她疑惑地?转回头。
身边的条凳上,空空如也。
少年不见了。
崔韫枝心里猛地?一空,勺子“当啷”一声掉在粗瓷碗里。她茫然四顾,急切地?寻找那个熟悉的青灰色身影。
“鸦奴?”
周围的喧闹声骤然变了调。暖洋洋的、充满生?机的叫卖声和喝彩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断了喉咙,瞬间扭曲、拉长,变成无数凄厉尖锐的哭嚎、狞笑和骨骼摩擦的“咯咯”声。
眼?前繁华喧嚣的街市景象如同被泼了浓墨,迅速褪色、崩解。
那些模糊的人影,脸上的血肉如同蜡油般融化剥落,露出?底下森森的白骨。
一个个骷髅架子穿着破烂的衣衫,在突然变得?阴冷刺骨的风中僵硬地?行走、扭动?,黑洞洞的眼?眶里跳跃着幽绿的鬼火。
油布棚子腐朽坍塌,馄饨摊冒着热气的锅灶瞬间冷却、爬满青苔。
整个世界,在刹那间化作了森罗地?狱般的幻境。
只?有她面前桌上,那碗还冒着些许热气的馄饨,依旧散发?着鲜美的香气,在周围一片死寂的恐怖中,显得?格外突兀而诡异。
“鸦奴!”崔韫枝惊恐地?尖叫,声音却细弱而短暂地?消失,被淹没在周遭的空洞鸣响声中。
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勒得?她无法呼吸。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那碗似乎唯一“正常”的馄饨,仿佛那是?无边黑暗里仅存的慰藉。
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再舀起一个。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汤勺时
一股无法形容的、熟悉的、撕裂般的剧痛猛地?从胃部炸开。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都要痛苦。
“呃啊”
崔韫枝猛地?弓起身,喉咙深处爆发?出?压抑不住的痛呼。
眼?前天旋地?转。
她“哇”地?一声,一大口粘稠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
不是?馄饨汤。
是?血。
是?带着剧毒的、属于她自己的血。
第47章 塞外雪 一声清脆到刺耳的耳光声。……
明?晏光闯进充斥着药味和血腥气的别院时, 风尘仆仆,身上还带着塞外夜风的凛冽。
他那一向带着点玩世不恭神情的脸,此刻神情严肃, 连眼角那颗小小的泪痣都显得格外冷硬。他半跪在崔韫枝榻前, 三根手?指搭上她冰凉的腕脉, 只一瞬间, 眉头就拧成?了一个死结。
“落雁沙……”他低语,声音沉得如同压着千钧巨石, “竟然真是这玩意儿!”
他猛地?抬头看向沈照山, 那双总似笑非笑的桃花眼里此刻只剩下凝重和难以置信的惊怒,“谁?谁他爹的这么歹毒?这毒失传近百年, 一旦入腑,神仙难救!”
他迅速打?开?随身携带的、一个散发着奇异草药混合气味的陈旧皮囊,里面是密密麻麻排列的银针、小刀和一些颜色诡异的瓶罐。
“必须立刻引毒!拖得越久,脏腑蚀烂得越彻底!”明?晏光语速极快, 指尖捻起一根细如牛毛、通体?泛着幽蓝光泽的长针,“此法凶险, 以毒攻毒,需用‘牵机引’强行将‘落雁沙’的毒性从心脉逼至四肢末梢,再放血导出。但……”
他顿了顿,抬眼直视沈照山, 每一个字都敲在人心上:“此法霸道至极, 会极大损伤她的根基本源。就算侥幸活下来,以后也是个体?弱畏寒、缠绵病榻的瓷人儿,寿数……难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