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就?你一般里会说笑!放心着吧!打到哪儿都不会打到咱们燕州来?……”
零碎的议论,嘈杂的人声,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刺入崔韫枝的耳膜。
“哎,你说,咱们这?儿能成为下一个晋阳城吗?”
“那谁知道呢?哎哎哎!你就?别管那么?多了!赶紧吃你的吧!要我看,还是别打仗的好?,我也不觉得做什么?龙兴之地长?面子?,我觉得,还是吃饱饭最重要!”
一阵哄笑声起,接着是碗筷碰撞的声音,话题转换,他们接下来?聊到了什么?,崔韫枝却?不大记得了。
洛阳陷落……守将战死……朝廷无能……小人背约……龙兴之地……
齐忠的话,竟一一被这?些市井流言印证。
甚至更为惨烈。
长?安、洛阳,这?两?座象征着大陈荣耀与心脏的巨城,竟然真的都已沦陷敌手。
最后一丝侥幸也被彻底碾碎。崔韫枝只觉得浑身冰冷,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
她失魂落魄地站起身,甚至忘了那壶没动过的粗茶,如同?游魂般,脚步虚浮地走回东厢房。
推开房门,禾生?刚好?将伞收了,提着油纸包进来?,脸上带着轻快的笑容:“少夫人!点心买回来?了,还有您要的焦糖松子?,刚炒好?的,可香了!您快尝尝……”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她看到崔韫枝的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整个人摇摇欲坠。
“少夫人?”禾生?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手中的油纸包“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金黄的松子?滚落出来?。她惊慌失措地扑过来?扶住崔韫枝,“您怎么?了?您别吓奴婢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脸色怎么?这?么?差?”
崔韫枝被禾生?扶住,才?勉强站稳。她看着禾生?那张充满纯粹担忧的小脸,张了张嘴,想说“没事”,想说“只是有点累”。
然而,就?在她试图发出声音的刹那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从她酸涩无比的眼眶中滑落,重重地砸在她冰凉的手背上。
灼热的触感?,仿佛是她心防彻底崩塌的前调。
“少夫人?!”禾生?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崔韫枝像是再也支撑不住那沉重到足以压垮一切的负担和痛苦,猛地向前一步,伸出双臂,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紧紧地、死死地抱住了禾生?。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冲破了喉咙,紧接着,是再也无法抑制的、如同?山洪暴发般的嚎啕大哭。
她将脸深深地埋在禾生?单薄却?温暖的肩头,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哭声悲恸而绝望,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哭出来?。
那不是委屈的低泣,而是灵魂被撕裂、被现实?彻底击垮的崩溃。
“禾生?……禾生?……”她语无伦次地唤着,声音破碎不堪,“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滚烫的泪水迅速浸湿了禾生?的肩头。禾生?被她抱得几乎喘不过气,完全被这?汹涌到可怕的悲伤吓懵了。
她只能笨拙地、一下下地拍着崔韫枝的背,声音也哽咽了:“少夫人……别哭……别哭啊……有奴婢在呢……”
可崔韫枝只是哭,撕心裂肺地哭。
家国破碎的惨状、齐忠冰冷的逼迫、沈照山带来?的混乱情愫……所有被她强行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借着刚刚确认的残酷现实?,借着禾生?这?唯一的依靠,汹涌而出,将她彻底淹没。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几乎淹没了一切声音。
崔韫枝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湿淋淋的。
第44章 争执起 沈照山将她困在了别院里。
巨大的沙盘占据了厅堂中央, 清晰地勾勒出各州的山川地貌、关?隘城池。代表鸷击部的黑色小旗插在燕州、云州等?关?键节点,而象征大陈疆土的黄色小旗则显得支离破碎,尤其在南境, 被代表流寇叛军的红色小旗蚕食得所剩无几。
气氛肃杀。炭盆烧得正?旺, 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凝重。
沈照山负手立于?沙盘前, 灰蓝色的眼?眸沉静如渊, 落在沙盘上代表河东河北的区域那是?周承嗣的地盘。
赵昱侍立在他身侧,神情?恭谨。而站在他对面, 正?用手指点着?沙盘上大陈腹地一片空白区域的, 是?一位身形高大、同样异族面貌的青年将领。
正?是?博特格其。
沈照山其实有段时间没有见过这个表兄了。
不过这只是?因为沈照山留在燕州的原因,琼山县主的事?情?并没有使得二人之间生了罅隙。
“海日古, 你看。”博特格其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手指重重敲在沙盘上大陈南境那片混乱的红黄交织之地,“长安、洛阳接连陷落, 朝廷威信荡然无存。南疆流寇已成燎原之势,各地藩镇拥兵自保, 一盘散沙,这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沈照山,那勾起的笑容里?透出赤裸裸的野心?和杀伐之气:“我们只需以剿匪平乱之名, 提一支精兵南, 周承嗣那老狐狸的河东河北近日来受了灾,自顾不暇,刚把女主送过来,绝不敢轻易阻拦。我们可效仿当年入主燕州,直插大陈腹心?。
“趁其病, 要其命一举拿下江南富庶之地,切断大陈的后路,届时,整个中原,唾手可得!”
他的话语充满了煽动力,描绘的前景令人血脉贲张。旁边几位将领眼?中也流露出兴奋和赞同的光芒。
然而,沈照山的神色却没有任何波动。他目光依旧沉静地落在沙盘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刀的刀柄,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能?让他保持绝对的清醒。
“冬天要来了,博特格其。”沈照山的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情?绪,却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博特格其营造出的狂热气氛。
“冬天?”博特格其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眉头紧锁,语气带上了明显的不耐和质疑,“冬天又如何?昆戈的勇士,何曾惧怕过严寒?!当年雪夜奔袭幽州关?,不照样……”
“此一时,彼一时。”沈照山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当年是?奇袭,是?破关?。如今是?深入敌境,攻城略地,甚至可能?陷入胶着?。”
“冬日行军,粮草转运艰难,士卒冻伤减员,战马损耗巨大。更遑论?,大陈南境多水道,冬季虽非汛期,但河面冰封情?况不一,我军不习水战,若遇冰面破裂或敌军水师袭扰,进退维谷,后果不堪设想。”
他抬眼?,目光平静地迎上博特格其变得锐利起来的视线:“鹰愁涧的铁矿,才?是?我们立足北境、积蓄力量的根本。开春后,新铁铸成兵甲,才?是?我们挥师南下的底气。现在冒进,风险太大,得不偿失。”
“得不偿失?”博特格其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猛地跨前一步,几乎要撞到沙盘边缘,那方才?志得意满的笑容彻底碎裂,露出底下冷硬如铁的真实面目,“照山!机会稍纵即逝!现在不下手,等?周承嗣那老狐狸腾出手来,等?南边的流寇被剿灭或者整合,等?大陈缓过一口气……”
“我们就要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冬天?冬天就是?最好的掩护!那些泥腿子冻得连刀都拿不稳,正?是?我们铁蹄向前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