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他朝堂纷争、纵横捭阖十余年,而如今...

他笑着摇了摇头:“归生啊,今日得空,再给为师读读这段吧...”

听着归生给他读书的声音,有时会想到还在大征京城的女儿,比归生大不了两岁。

咬了口包子,腮帮分泌着酸涩唾液。

虽说物质上,现在日子确实是他人生中从未有过的清贫,有时他也难以适应。

但每日都能听到归生轻快的脚步声和带着笑意的声音也觉满足。

“师父,今日药熬好了,巫医说加了新的药材,效用更好!”

“师父,您摸摸,这是惕隐大人赏的厚实新棉被,比我们以前的好多了。”

“师父,今日府里发了肉糜粥,可香了,您快尝尝!”

什么宰相、太傅,如今老了老了,他倒是享受起这份宁静。

“这段讲的是‘士为知己者死’。”他顿了顿,语气转为语重心长,“我们师徒沦落至此,若非惕隐大人收留,早已曝尸荒野。这活命、供养之恩,如同再造。你要想着报答惕隐大人的恩德,尽心尽力侍奉左右,万不能有丝毫懈怠忤逆之心。为人之道,首重‘义’字!”

“嗯。”归生总是垂着头,轻声应着:“师父,徒儿记住了。”声音平静无波。

只是,一年光景,于归生来说,是雪原上不断加深的足迹,是那祁峰大帐里熄灭又燃起的烛火,是手上洗不净的血腥与心头化不开的冰。

日子早已被割裂成泾渭分明的两面。

白日里,她是惕隐府邸里不起眼的帐下奴,做着粗重的活计。双手在寒风中冻裂又结痂,粗糙得如同砂石。她像一抹沉默的影子,努力将自己融入这苦寒之地中。

黑夜里,她是那祁峰最锋利的刀。那些见不得光的脏活儿,得有个对那祁峰马首是瞻的死士,替他清除异己。

第3章 任务

是夜,雪原死寂,她伏在雪坡背风处,要护送个大征汉人出北幽边境。

雪坡下的马上,是一位裹着皮裘的中年男人。

浑浊的眼珠扫视前方黑暗:“快…快些…”他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京城口音,在这北幽的苦寒之地显得格外突兀,“过了前面那道冰裂谷,就有人接应!”

归生目光如鹰隼般钉在远处模糊的地平线上。太静了,静得不正常。

果然,就在底下一行人即将靠近冰裂谷边缘时,死寂被骤然撕裂!

沉闷如雷、整齐划一的马蹄声轰然炸响。

不是零散的游骑,是成建制的、披着重甲的宫帐军!

看着能有百十号人,举着可汗亲卫特有的黑色狼头旗帜,在风雪中狰狞地翻卷出来,瞬间封死了所有去路。

“宫…宫帐军!”沈铭哆嗦地喊了一句。

归生瞳孔骤缩。

可汗的人!?那祁峰暗通大征权臣的事,暴露了?还是…这本就是一场针对惕隐的试探?

沈铭手下的几十号人瑟缩着举剑,却被宫帐军犹如砍瓜切菜般,瞬间倒下了一半。

这些汉人,敌国作战,附近又无援兵,气势上已经败了。

有宫帐军的领头者一剑朝着沈铭背后刺去。马上的人魂飞魄散,踉跄下马。却脚下一软,整个人瘫倒在雪地里。

归生不再掩藏,身体如绷紧的弓弦般弹起,甩出手里飞刀,朝着坡下沈铭冲了过去。

一把拽起烂泥般的沈铭:“想活命就跟着我跑!”

话音未落,密集的狼牙箭已撕裂空气,带着凄厉的尖啸,如蝗虫般覆盖下来!箭簇钉入冻土和岩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咄咄”声。

归生猛地将沈铭推向一块巨大的冰岩后,自己则借力旋身,腰间的横刀“呛啷”出鞘,舞成一团泼水不进的寒光。“叮叮当当!”数支利箭被磕飞,火星四溅。但宫帐军的箭雨太密太快,一支刁钻的狼牙箭擦着她的左肩胛飞过,单薄的棉衣瞬间被撕裂,带起一溜温热的血珠。

剧痛让她闷哼一声,动作却丝毫未缓,不退反进,猛地冲向最近的骑兵。刀光如匹练,精准地劈断一匹战马的前腿!马匹惨嘶着轰然栽倒,将背上的骑兵狠狠甩出。混乱立生!

借着这短暂的阻滞,归生抓起瘫软的沈铭,不顾他杀猪般的嚎叫,拖着他冲向那道深不见底的冰裂谷边缘。

追兵怒吼,马蹄如雷,更多的箭矢呼啸而至。

没有犹豫,归生带着沈铭纵身跃下!失重的感觉瞬间攫住心脏,刺骨的寒风如刀子般刮过脸颊。她死死扣住沈铭,另一只手在急速下坠中拼命抓向冰壁上突出的棱角。

指尖传来皮肉撕裂的剧痛,下坠之势终于被险险止住。

上方,追兵勒马在裂谷边缘逡巡,咒骂声被风雪吞没。

深谷幽暗,成为暂时的屏障。

归生喘息着,肩胛的伤口在每一次用力时都传来撕裂般的痛楚,温热的血浸透了内衫,黏腻冰冷。她低头,看了一眼下面深不见底的黑暗,又抬头望向谷顶隐约的火把光亮,眼神沉静得可怕。

攀爬路线、追踪者的可能动向、接应点的位置……每一个细节都在脑海中清晰铺开。

“走!”她哑声命令,用未受伤的手臂拖拽着他,在陡峭湿滑的冰壁上跋涉。

黎明的第一缕惨淡天光艰难地穿透铅灰色的云层时,归生终于将面无人色的沈铭,推到了冰裂谷另一端接应者的马背上。

“人…交给你了。”她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肩胛处的棉衣已被暗红的血浸透一大片,冻结成硬痂,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剧痛。接应者敬畏地看了她一眼,不敢多言,策马带着沈铭迅速消失在茫茫雪原。

任务完成。紧绷的弦骤然断裂。

归生靠着冰冷的树干滑坐在地,大口喘息,白色的哈气在眼前急促弥漫。

回到那祁峰位于州城边缘、守卫森严的别院时,天已彻底黑透。沉重的木门在她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面的风雪,也隔绝了最后一丝稀薄的自由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