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五立在帐口,独眼里凶光内敛。
高吉安则带着几个心腹,穿梭于各营之间,将一叠叠誊抄清晰的崭新册子分发下去,替换掉那些字迹模糊、涂改可疑的旧账。
军需官马有财是第一个坐不住的。他是马国宝的远房堂侄,仗着这层关系在军中向来鼻孔朝天。
此刻他腆着肚子,一脸不耐地闯进监军帐:“陆监军!这深更半夜的,又是换账簿又是查旧账,弟兄们还休不休息了?明日还要操练...”
话没说完,一册厚厚的账簿“啪”地一声砸在他脚前的地上,溅起一小片灰尘。
第124章 统观全局
“马军需,”小北眼皮都没抬:“大征永初元年腊月十七,庐州仓入库新麦一万石。腊月二十,你批条子支取五千石,说是‘犒赏三军’。条子在此,签押俱全。”她指尖点了点案上一张泛黄的纸条。
“可当日各营实际领到的米粮,加在一起不足三千石。”她终于抬眼,深潭般的眸子钉在马有财骤然僵硬的胖脸上:“那凭空消失的两千石麦子…”
马有财脸上的肥肉猛地一抖,冷汗瞬间就下来了:“这...这不可能!定是下面人记错了!或是...或是运输损耗!对!路上损耗...”
“损耗?”小北嘴角向上牵了一下:“同批麦子,由陈州‘云信’镖局押送,走的是官道水路,全程不过三日。‘云信’的押镖单上,损耗记录为零。马军需,你的损耗,莫非是凭空变出来的?”
她不再看他,又拿起另一本册子:“腊月二十五,你支取棉衣一千套,说是‘发放新卒’。可本将查遍各营新兵名册,那日并无新卒入营。这一千套棉衣,穿到谁身上了?还是...”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冰锥刺骨,“被你伙同城内‘福源’商号,倒手卖了?!”
“冤枉啊!监军大人!”马有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试图去抱小北的腿:“卑职冤枉!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卑职对陛下、对沈帅、对监军大人忠心耿耿。”
“忠心?”小北猛地抽回脚,避开了他的碰触,眼中尽是厌弃:“你的忠心,就是克扣前线将士活命的粮秣,倒卖他们御寒的衣物?就是让你的同袍在雁回泽挨饿受冻,去填你那永远填不满的贪欲?!”
她声音带着战场上淬炼出的杀伐之气,压得马有财浑身筛糠,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证据确凿,还敢狡辩!”小北不再废话,抓起案头一支朱笔,饱蘸浓墨,在一份早已拟好的文书上,划下一个鲜红刺目的叉!
“来人!”
王五和高吉安闪身而入。
“军需官马有财,贪墨军粮,倒卖军资,证据确凿!依军法。”
“斩立决!首级悬于辕门三日,以儆效尤!其名下私产,悉数抄没,充作军饷!即刻执行!”
“得令!”王五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攥住瘫软如泥的马有财的后颈,像拖死狗一样将他拖了出去。
凄厉的求饶声迅速消失在呼啸的寒风中。
肃立在帐角负责记录文书的几个书吏,脸色煞白,握着笔的手抖个不停,大气不敢出。
小北缓缓靠回椅背,闭了闭眼。
处置一个马有财容易,但这只是冰山一角,是马国宝那庞大吸血网络里微不足道的一环。
疲惫无声地漫过四肢百骸。
“监军大人,”一个书吏壮着胆子,声音发颤:“是否,是否将马有财的罪状,具本上报兵部?毕竟他是,”
报给谁?
报给马国宝吗?让他提前把尾巴扫干净?
小北睁开眼,眼底一片沉寂的荒芜:“不必。执行便是。兵部若问起,自有本将担着。”
她的目光扫过案头那堆积如山的卷宗,每一页都浸透着底层士卒的血泪与绝望。
快了,马国宝,她心底无声低语,你吃得越饱,死期就越近。
辕门外的雪地里,很快立起了一根高高的木杆。
马有财那颗肥硕、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头颅被悬挂其上,怒目圆睁,在初春凛冽的寒风中微微摇晃。
猩红的血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砸出一个个刺目的小坑。
脑袋血淋淋地挂着,消息瞬间传遍整个军营。
短暂的死寂后,是压抑不住的欢呼!
士卒们涌出营房,看着辕门上那颗曾经高高在上、作威作福的头颅,积压已久的愤怒和屈辱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杀得好!”
“陆监军英明!”
“狗日的马扒皮,也有今天!”
不知是谁先带的头,士兵们对着监军大帐的方向,自发地、一遍遍地高喊起来。
声音起初杂乱,渐渐汇聚成一股洪流。
“陆监军!陆监军!陆监军!”
沈挽川站在自己的帅帐门口,看着辕门上那颗在风雪中晃荡的头颅,脸色复杂难辨。
他手段酷烈吗?是的。毫无转圜余地,一击毙命,枭首示众,雷霆万钧。
有效吗?毋庸置疑。马有财伏诛,军心大振,贪墨之风瞬间被刹住。
那些原本蠢蠢欲动、试图效仿的蠹虫,此刻只怕已吓得肝胆俱裂。
陆小北,行事狠绝,却又偏偏在最微末处,流露出一丝悲悯。
矛盾、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