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柳氏暗中拉了一把,才换上点儿委婉的神色。

“林兄!陆将军!”谢严朗声笑着迎上来,目光扫过小北略显苍白的脸,带着刻意的关切:“伤后畏寒,这狐裘披上。”竟解下自己身上那件玄色大氅,不由分说便要往小北肩上披。

小北不动声色地侧身半步,恰好避开,拱手淡声道:“谢太尉厚意,末将不敢当。”

谢严的手僵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哈哈一笑掩饰过去:“好好,年轻人火力壮。林兄,你看这雪景,倒比往年更胜一筹。”

“嗯。”林之蕃捋着胡须,不咸不淡地应着,目光却警惕地在谢家众人,尤其是谢旬宁身上扫过。

一行人缓缓步入猎苑深处。

侍卫们前导后拥,惊起林间觅食的鸟雀。阿瑾挽着阿骨的手臂,新奇地看着雪地上跳跃的小兽足迹,低声说笑着,脸上是少有的轻松快活。

阿骨虽然还是不怎么爱说话,但肩膀也松缓下来,目光追随着林间偶尔窜过的野兔,带着少年人的好奇。

小北落后几步,看着前方那两个相依的小小身影在雪光中跳跃,听着他们压低却快活的私语,心头那点歉疚再次翻涌。她快走几步,与他们并肩。

“阿瑾,阿骨。”“这段时间,”小北顿了顿:“跟着我,委屈你们了。往后...我尽量多抽些时间,我们一家人,常出来走走。”

阿瑾眼圈微红,用力摇头:“小北哥说的什么话!没有你,我和阿骨早就...”她哽住,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阿骨也挺了挺脊背:“不委屈。跟着小北哥,才像活着,这条命都是小北哥给的。”

少年的话重逾千钧。

她伸出手,有些笨拙地拂去阿瑾鬓角沾上的一点雪沫。

喉头微哽:“好。”最后也只说出了这么一个字。

这一幕落在谢严眼中,却成了另一番解读。他心中暗赞:这陆小北驭下确有手段,能将两个无依无靠之人收服得如此死心塌地,难怪能在浊流中立足。

随之也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小北本性深处重情义,有担当,手段虽厉却不失底线。

若能将旬宁托付于他,即便两人无情,以陆小北的城府和手段,定能护她一世富贵安稳,不至让她那骄纵性子惹下泼天大祸!保谢家门楣不堕。

午间歇息,设在猎苑一处背风向阳的暖阁。

炭火烧得旺,驱散了寒意。

精致的野味流水般呈上。

酒过三巡,气氛看似融洽。谢严放下酒杯,状似随意地开口:“陆将军少年英雄,前途无量。只是...成家方能立业。将军如今身居高位,府中总需一位贤内助打理,也好让将军无后顾之忧,为国效力。”

林之蕃捏着酒杯的手指骤然收紧,脸色沉了下来。

早就猜到了,小北心中冷笑,面上却无波无澜。

执箸的手稳稳夹起一片炙鹿肉放入阿瑾碗中,仿佛没听见。她抬眼看向谢严,声音清冷:“太尉费心。陆某命如飘萍,不敢耽误良家。况军务倥偬,无心家室。”

拒绝得干脆利落,不留余地。

谢严脸上笑容不变,倒也不再多说。

午膳后,雪霁初晴。谢严提议赏梅。

一行人缓步穿行于梅林间,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轻响。谢严刻意落后几步,与小北并肩而行。林之蕃则与阿瑾、阿骨走在稍前,阿瑾正低声给林之蕃指点着枝头形态各异的梅花。

“小北啊,”谢严望着前方阿瑾替林之蕃拂去肩上落雪的温馨背影,状似随意地开口:“你看,林兄与你,与阿瑾阿骨,倒真像一家人,其乐融融。”

小北脚步未停,目光落在前方阿骨正小心翼翼地替阿瑾折下一枝低垂的红梅上,少年的动作里满是珍重。她淡淡应道:“林伯伯仁心,待我们如子侄。阿瑾阿骨纯善,是末将的福分。”

第96章 亲生父亲的算计

“是福分,也是缘分。”谢严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向小北清俊的侧脸:“老夫观你行事,外冷内热,谋定后动,是难得的栋梁之才。只是...身边总缺个知冷知热、门当户对的人照料。你看旬渊,早已成家立业,老夫这心里,才算踏实几分。”

又提起这个话题,小北早就猜到谢严此行目的。

本想拒绝这次邀宴,但骨子里那点儿亲情总是让她想再试试。

总是有着丝侥幸心理,总觉得是否谢严、柳如烟是否察觉到什么,是否也是想和自己亲近的呢。

自嘲一笑,她猜对了,又失望于自己猜对了。

停下脚步,微微侧身,对着谢严:“太尉过誉。末将身负陛下与殿下重托,如履薄冰,不敢有片刻懈怠。儿女私情,实不敢想,也...无暇顾及。况...”她微微一顿,语气带上几分恰到好处的自嘲与疏离:“末将出身微末,脸上更有此印,实非良配,不敢耽误谢小姐锦绣前程。”

谢严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化为更深沉的“理解”:“诶!此言差矣!英雄不问出处!你这脸上的印记,是功勋,是忠勇的见证!旬宁那丫头,往日是骄纵了些,不懂事,老夫自会严加管教!她若能许配于你,得你这样的夫婿提点庇护,是她的造化!”他话里话外带着推心置腹的意味:“小北,老夫是真心看重你。谢家在朝中虽有些根基,然树大招风。老夫年事渐高,旬渊在昭义,鞭长莫及。京城风云诡谲,若你我两家能结秦晋之好,互为臂助,于你前程,于谢家安稳,皆是上上之选!旬宁...便是那连接的纽带。”他说着,目光若有似无地瞟过一旁正百无聊赖,挽着柳如烟手臂的谢旬宁,今日很安静,基本没说什么话。

寒风卷过梅枝,簌簌落下一层细雪。

说白了,谢严还是想算计她,为了自己的那个“女儿”,算计她。

“太尉拳拳之心,末将感佩。”小北微微躬身,语气依旧恭敬:“只是末将福薄命硬,常伴刀兵,恐非闺阁良配。谢小姐金枝玉叶,当配真正的芝兰玉树。末将...实不敢高攀。此事,请太尉莫要再提。”

谢严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和急躁。他没想到陆小北如此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此时,前方传来阿瑾一声低低的惊呼。

原来阿骨为给她折一枝开得最高的红梅,脚下积雪一滑,险些摔倒。林之蕃眼疾手快扶了一把,阿瑾也连忙拉住弟弟的胳膊,三人一时间靠得极近,笑声低语传来,在寂静的雪林中格外温暖。

“小北,”谢严的声音带上了丝强势:“老夫知你顾虑。然此事,老夫心意已决。旬宁那边,自有老夫与她母亲去说。你只需...”

“谢严!”一声压抑着怒火的低喝骤然打断了他!

是林之蕃!他不知何时已甩开阿瑾阿骨,大步走了回来。老人清癯的脸上布满寒霜,胸膛因愤怒而微微起伏,那双惯常温和济世的眼睛,此刻却有了锋芒,死死钉在谢严脸上。

“你打的什么算盘,真当老夫瞎了不成?!”

“把谢旬宁那个眼高于顶、心肠刻薄、不知天高地厚的烂摊子,硬塞给小北?就因为她是你谢严的女儿?!就为了绑住小北,给你谢家再添一道护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