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旬永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厅中陈设,目光掠过那些御赐的金银器物时,才微微亮起一丝贪婪。
而谢旬宁,则是一脸的嫌恶与屈辱,精心描画的眉眼拧着,红唇紧抿,仿佛置身于什么腌臜之地,连脚下的青砖都污了她的绣鞋。
厅内燃着上好的银霜炭,暖意融融,茶香袅袅。
脚步声由远及近,略显虚浮。
谢严与谢旬渊的目光立刻投向门口。
小北的身影出现在门边。她走得很慢:“谢太尉,夫人,少将军,二公子,谢小姐。”小北在厅中站定,微微颔首,声音低哑平淡,礼数周全却无半分热络。
目光沉静地扫过众人,在谢旬宁那张写满不情愿的脸上略一停顿,便移开了。
“小北!”谢严率先起身,声音洪亮,却夹杂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和与关切。
甚至有点儿...小心翼翼。
几步上前:“快坐下!你伤势未愈,何须如此多礼!气色还是这般差,林院判开的药可按时用了?”这份热切,与之前家宴和军中的疏离冷硬判若两人。
谢旬渊紧随父亲之后,抱拳郑重一礼。看着小北的眼神带着一丝敬意:“陆将军!”这一声称呼,发自肺腑:“昭义之事,旬渊...与家父,欠将军一条命!大恩不言谢,但有所需,旬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目光灼灼,坦荡而炽热。
“太尉言重,少将军折煞了。”小北微微侧身,避开了谢旬渊的大礼,在客位缓缓坐下。
“职责所在,不敢居功。太尉与少将军亲临,不知有何指教?”她开门见山,并不想过多寒暄。
谢严脸上的热切微微一滞,随即化作深沉。他坐回主位,沉吟片刻,目光如沉渊般落在小北脸上。
缓缓开口,字字斟酌:“指教不敢当。老夫此来,一为探病。昭义城外,将军奋不顾身…老夫每每思及,寝食难安。二来…”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旁脸色难看的柳如烟和谢旬宁,声音沉了几分:“也是为了一桩家事,需得有个了断。”是不容置疑的威压。
厅内气氛瞬间凝滞。
柳如烟着茶盏的手指微微发白。
谢旬宁眼中是屈辱和愤怒交织的火焰,狠狠瞪向小北,又在对上父亲威严的目光时,不甘地垂下。谢旬永也收敛了散漫,有些紧张地看着姐姐。
谢严的目光最终定在谢旬宁身上,带着命令:“宁儿!还不过来!”
谢旬宁身体一僵,在母亲担忧又无奈的目光注视下,极其缓慢地站起身。一步一步挪到厅中,距离小北几步远停下,头垂得极低,双手死死绞着腰间鹅黄的丝绦,指节泛白。
“说话!”谢严斥责到。
第94章 谢家
谢旬宁抬起头,眼圈已然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她死死咬着下唇,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细若蚊蚋的字:“陆...陆将军...上次家宴...是我不小心...冲撞了您...请您...见谅...”
声音里没有半分歉意,只有满满的屈辱和被迫的低吼。
每一个字都带着不甘。
柳如烟心疼得几乎要站起来,被谢严一个眼神钉在原位。
谢旬渊眉头紧锁,看着妹妹如此模样,心中亦是复杂难言。他知道妹妹骄纵,但更清楚昭义城外那一幕是何等惨烈。
这份道歉,无论如何都该有。
厅内一片死寂,只有炭火偶尔噼啪作响。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厅中那个单薄的身影上。
小北端坐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既无被冒犯的愠怒,亦无得理不饶人的刻薄,更无一丝一毫的得意。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谢旬宁,看着那张因愤恨不甘而扭曲的年轻脸庞。
眼底却是一片沉寂的荒原,只有疏离。
仿佛在看一幕与己无关的拙劣戏码。
她缓缓抬起未受伤的左手,指尖落在旁边小几上那杯早已凉透的清茶旁,拿起一方素白洁净的棉帕。
没有看谢旬宁,小北只是垂着眼,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指尖。
仿佛刚才听那几句“道歉”,是什么污了她的手一般。
她的动作很轻,无声,却比任何斥责都更刺人心魄。
谢旬宁的脸,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在谢旬宁眼中,那些动作好像挑衅,好像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她骄傲的脸上!她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泪水终于决堤,汹涌而下。她猛地一跺脚,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转身捂着脸,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前厅!
“宁儿!”柳如烟惊呼起身,又急又怒地剜了小北一眼,匆匆追了出去。
谢旬永也慌了神,手足无措地跟着跑了。
厅内只剩下谢严父子与小北,以及侍立角落、眼观鼻鼻观心的王五。
空气沉重。
谢严的脸色铁青,胸膛微微起伏。他一生戎马,威严深重,何曾想过自己的女儿被人轻视、羞辱...
可他能说什么?斥责陆小北无礼?是旬宁无礼在先,道歉亦是毫无诚意。
追究那方帕子?那更像是女儿家赌气的举动,如何拿得上台面?
一股巨大的憋闷和无力感涌上心头,堵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看着依旧端坐,垂眸不语的小北。她苍白脸上的平静,第一次让他感到一种深沉的挫败。
这个年轻人,心思深沉,手段更是...让他这沙场老将都感到一丝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