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北的意识如同沉船,艰难地从冰冷黑暗的海底向上浮升。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眼皮沉得如同压着千钧巨石,费尽力气才掀开一条缝隙。

昏暗的光线,鼻腔里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龙涎香....是刘濯的气息?

“小北?小北你醒了?!”林之蕃带着惊喜的脸庞在模糊的视野里迅速清晰。他布满老茧的手立刻覆上她的额头,又探向她的腕。

“别动!千万别动!箭刚拔出来不久,伤口太深,牵动不得!”

陆小北的喉咙干涩,压根发不出什么声音,动了动嘴唇,也没说出什么完整的话来。

林之蕃猜到了她心意,伸手端了碗,小心翼翼地托起她的后颈,将温热的参汤一点点喂入她口中。

甘苦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力气。

“林伯伯...”小北声音破碎:“濯王殿下在吗?我有要紧事...要见濯王殿下。”

林之蕃脸上瞬间布满忧色和挣扎:“胡闹!你现在这样子,怎么能见人?伤口刚缝合,元气大伤,需静养!天大的事,也等你缓过这口气再说!”他是真怕了,怕这倔强的孩子为了所谓的大局,把自己最后一点生机都耗干。

“不是...”小北猛地吸了口气,剧烈的动作牵扯到伤口,眼前顿时发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那阵灭顶的眩晕和剧痛:“林伯伯...真是顶要紧的事...佘战虽死...昭义...危如累卵...迟则生变...求您...快!””

林之蕃看到了小北眼中的急切和深不见底的忧虑,他虽然不懂战事,但也知道此刻确实情况危急。

他太了解这孩子了,若非真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她绝不会在刚捡回半条命时就如此不顾一切。

“...好,好...伯伯去,你千万别再动气!”林之蕃红着眼眶,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手放回被中,掖好被角,转身出了房门。

小北闭上眼,努力调匀呼吸,佘战暴毙,群龙无首,看似平叛在望,实则暗流汹涌。

佘战旧部必有余孽不甘,被强征的乱兵无处可去恐成流寇,更有李章在暗处虎视眈眈,随时可能煽风点火,扶植新的代理人,甚至借机将昭义的水彻底搅浑,反噬京畿!

权力真空的每一刻,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必须快!快刀斩乱麻,以最快的速度、最稳的力量,重新钉死昭义这枚即将脱落的铆钉!

门外很快传来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不止一人。

房门再次被推开,带起一阵室外的寒气,刘濯高大的身影踏入,身后紧跟着定国公谢严和少将军谢旬渊。

谢严神色复杂,威严的面孔上交织着未褪的愧疚;谢旬渊则眼神灼灼,目光里带着敬佩。

“怎么样了?林院判说你醒了非要见本王!有什么事不能等你好了再说?”刘濯眼中焦躁,却掩不住心疼之意。

“殿下...昭义局势,非...非表面所见之安稳!”她喘息着,额角青筋跳动:“佘战虽死...其党羽...树大根深...溃兵散勇...流窜如蝗...李章...必伺机而动...扶植新傀...或煽动兵变...再掀波澜...”

她的话让刘濯脸上的烦躁稍敛,眼神收了回来,染上了一丝忧虑。

谢严心头更是剧震,他刚刚还在安抚刘濯大局已定,此刻听小北点破,才惊觉自己差点被表面的平静蒙蔽!

这年轻人对局势的洞察和危机感,远比他想象的更敏锐、更深沉!谢旬渊也屏住了呼吸,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远超战场上的厮杀。

第92章 谢旬渊

“当务之急...”小北的喘息愈发急促,怎么现在多说几句话都有种要遭不住了的感觉,力不从心原来是这样的:“...需...需立竿见影!以雷霆之势...重钉昭义!震慑宵小...抚平乱局...”

“末将...以性命担保!举荐...少将军谢旬渊!即刻...接掌昭义节度使!”之前携手一战,小北就知道这位兄长与当年变化不大,还是赤诚之心,且有勇善战。

敢这么担保一是依着自己之前对兄长人品的了解,二也不乏想收买人心的意思。

小北自始至终都没想过和父母、兄长闹得太僵。只是架不住中间横亘着诸多误会和无法言说的缘由。

“什么?!”谢旬渊失声惊呼,完全没料到这泼天的权柄会如此突然地落到自己头上,更没想到举荐他的,会是这个刚刚救了他父亲性命、此刻奄奄一息的人!

谢严浑身剧震,如遭雷击!他看着榻上那气若游丝却目光灼灼的年轻人,这现实的巨大冲击,让他一时失语。他先前所有的轻视、误解,此刻都化作了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这个“外人”,这个他斥责“冷硬”的年轻人,在生死关头以血肉之躯为他挡箭,如今又在重伤垂危之际,毫不犹豫地将稳定昭义、重振谢家军威的重任,托付给他的儿子!

这份胸怀,这份担当,这份不计前嫌的赤诚...让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第一次露出了难以言喻的震动和深深的羞愧。

刘濯盯着陆小北,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谢旬渊年轻勇武,资历虽浅但根正苗红。

谢家从前朝起,就是保皇派。谢旬渊是谢家嫡子,正是接掌昭义、迅速稳定军心民心、又能让他刘濯相对放心的最佳人选!

是对当前危局最精准的破局之策!

“好!”刘濯拍了拍手掌,脸上瞬间阴霾尽扫:“小北之言,深得我心!谢少将军勇冠三军,忠勇可嘉,由你接掌昭义,必能迅速安定局面,震慑不臣!”语气里带着决断:“旬渊!本王即刻让人回报京城,现擢升你为昭义节度使!望你不负本王与小北重托,速速整饬军务,肃清余孽,还昭义朗朗乾坤!”

巨大的机遇如山岳般压来,谢旬渊热血上涌,单膝跪地,抱拳的声音铿锵有力:“末将领命!定不负殿下、不负陆校尉信任!旬渊在此立誓,昭义但有反复,提头来见!”

少年初掌大权,心下正是激动不已,话说的带有誓死效忠的决心。

尘埃落定。

小北刚刚放心,紧绷的弦骤然松弛,强撑的意志力如同潮水般退去。

排山倒海的剧痛和虚弱瞬间将她吞没。

咬牙,闭上眼,不想再多说一句话。

“小北!”刘濯脸色骤变,一步上前。

“陆校尉!”谢旬渊惊呼起身。

谢严更是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伸出的手停在半空,眼中是前所未有的焦急和痛惜。

“没事...我再睡一会儿。”

林之蕃早已冲上前,迅速检查她的脉搏和伤口,厉声道:“快!都出去!她不能再耗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