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避人耳目,柳宗弼会见岐王,经常选在辋川别业。
这回岐王倒是没看?角抵,而是背着手踱步,神情焦躁:“柳公!既已?知晓淮南漕乱之事?,咱们?还等什?么?为何不立刻参劾柏庆!”
柳宗弼不紧不慢,啜了一口清茶:“殿下?稍安勿躁。柏庆心狠手辣,连夜灭口,人证已?尽数化为尘土。此时无凭无据,岂非打草惊蛇?臣已?遣心腹暗赴淮南,寻访蛛丝马迹。”
岐王皱眉:“若找不到证据,岂不是要白白错过这次机会?”
柳宗弼搁下?茶盏:“殿下?宽心。证据总会有?的。若寻不到旧的,那便造个新的出来。”
“柳公是说,做伪证?”岐王脱口而出。
“非也?。”柳宗弼心中暗叹岐王着实鲁钝,面上却不显,耐心道,“臣是指,柏庆在淮南贪墨横行,漕民积怨已?久。他?能压下?一场民变,岂能压下?次次民变?我等只需稍加煽风点火,待民怨沸腾,如野火燎原之时,柏庆必会再?次举刀镇压。届时,尸横遍野,民声鼎沸,满城风雨皆是人证物证,何愁扳不倒他??”
岐王恍然,赞叹道:“柳公的意思是让咱们?的人趁机制造几起民乱?好,着实好计谋!事?态一旦失控,传到了圣人耳中,纵然庆王兄再?巧舌如簧,也?无法辩驳。”
柳宗弼含笑颔首:“不错,元恪担任户部侍郎多年?,此番柏庆若是被夺职,这盐铁转运使一职理所当?然该由他?接任。”
岐王更是大喜过望。
欢喜之余,唇角却悄然勾起一丝冷嘲。
朝野总说他?好战嗜杀,他?不过是爱看?角抵、操练些?亲兵元随罢了,一月也?死不了几个人。
要他?说,还是这些?饱读诗书的文臣心肠更狠!略使小技便将数万黎民性?命玩弄于股掌之中,此番还不知要死掉多少人。
不过,他?也?不在乎,哪个王侯将相不是一战功成万骨枯?
只要能助他?成就大业,区区蝼蚁之命,何足挂齿!
于是,岐王一切听?从柳宗弼安排。
“还有?一事?。”柳宗弼又提醒道,“盐铁转运使关乎国脉,非同小可。柏庆纵然下?台,庆王也?那边必然虎视眈眈,我等不可不防。听?闻陛下?近日头风旧疾复发,殿下?不妨传话给宫中的王德妃娘娘,请她多备些?温补羹汤,去?陛下?跟前侍奉,尽尽心意。”
岐王心知肚明,这是要吹枕边风了。
自玄宗之后,后宫官制渐渐定型,所谓四妃、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是也?。
四妃,即贵妃、淑妃、德妃、贤妃四位。代?宗李豫之后,本朝皇帝多不立后,后宫最尊贵者便是贵妃,位同副后。
九嫔,指的是昭仪、昭容、昭媛等,为正二品。
再?下?,是二十七世妇,包括正三品婕妤、正四品美人和正五品才人。
至于八十一御妻,则是指从六品到八品的宝林、御女和采女们?。
柳宗弼所说的王德妃正是四妃之一,曾诞育过两位皇子,虽然都?夭折了,但?地位仍贵不可言,且有?望成为贵妃。
更重要的是,她是岐王的亲姨母。
岐王当?即派人密信入宫,请王德妃多多在圣人面前走动,务必设法将元恪推上盐铁转运使之位。
彼时,裴党那边也?知晓了柏庆屠杀流民之事?,暗恼此人行事?酷烈,迟早酿成大祸。
他们一边竭力替柏庆遮掩擦屁股,一边也?给宫帷递话,尤其是那位他?们?费力笼络的杨贤妃,要她伺机为裴党属意的人选进言。
杨贤妃年轻貌美,圣眷正浓,说的话一字千金。
然而,两党都?未料到,后宫二位皇妃都没得见天颜。
此时的圣人,反倒被一个小小的薛采女迷住了眼。
薛采女名唤薛灵素。
八岁那年?,父亲获罪被处死,她也?随之没入教坊司为奴。
整整十年?,她在教坊司受尽非人折磨,决心要逃出去?。
终于,在一次为贵客献舞后,她巧言哄得对方带她外?出购置脂粉,趁机从铺子后门夺路而逃。
那日大雨滂沱,她拼命往前跑,跑到鞋都?丢了,碎石将脚底割得鲜血淋漓,却丝毫不敢停歇。
冰冷的雨抽打着她的脸,追兵的马蹄声和叱骂声越来越近,那马鞭划破疾风,已?经快抽到她身上,在即将被抓回去?之际,漫天雨雾中,十里长亭内,一个男子的身影忽然映入眼帘。
那人身披一件玄色鹤氅,颀长挺拔,正凭栏远眺,似在等人。
他?身旁还侍立着三五名元随,并一架垂着锦帷的华盖马车。
一眼看?去?,气度非凡。不是世家,便是豪族。
薛灵素满脸泥污,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踉跄扑倒在他?脚下?,死死攥住那华贵鹤氅的一角:“贵人!求您大发慈悲,救救婢妾!只要您救下?婢妾,婢妾愿为您当?牛做马,结草衔环以报!”
然而那贵人只是微微垂眸,声音清冷:“一个奴婢的报恩?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在意?”
薛灵素从未见过如此俊美的容颜,也?从未听?过如此冰冷的声音。
她心头一沉,如坠冰窟。
此时追兵已?至,一只粗粝大手猛地揪住她的后领,恶狠狠骂道:“贱奴!看?你还往哪儿跑!今日回去?我非剥了你的皮!”
“不!我不要回去?!”薛灵素死死抱住贵人的腿不肯松手。
追兵愈发不耐烦,一把将她提起,不慎还抓到了那贵人的衣角。
就在她以为必死无疑之际,那贵人忽然不耐地“啧”了一声。
下?一瞬,刀光乍起,揪住她的那只手竟被齐肩斩断,滚落泥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