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抢罢漕船,又觊觎其他船上的财物?。
一片混乱之中,李清沅从船舱出?来,站在船头安抚流民,表示愿尽散钱财。
那些流民也?不全是坏的,仿佛是走投无路,群情激愤之下意气行事。
见李清沅主?动拿出?财物?,倒还真没对她这艘船动手。
其他过往船只依葫芦画瓢,也?终于逃过一劫。
但那些驻守的士兵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李清沅现在回忆起当夜火光冲天?、喊杀震天?之景,仍旧心有余悸。
流民眼中那饿狼般的凶光,更令她难忘。
“钱财乃身外物?,人平安便好。”老王妃拉她手宽慰,“只是,这淮南是鱼米之乡,怎会突生暴乱?”
李清沅道:“女儿初时?也?百思不解,后来听流民叫嚷,方知一二端倪。原来是漕役酷烈,百姓对‘斗钱运斗米’的重负怨声载道,加之官府催科急如星火,各种?苛捐杂税数不胜数,甚至于生计断绝,当地?百姓这才啸聚为乱,铤而走险。”
老王妃面色沉重,又带着一丝了然:“原来是因为漕役。”
萧沉璧竖着耳朵听,顿时?也?想起了从前收集来的有关长安的密报。
提及漕运,便不得不提长安口粮。
关中虽富庶,奈何京畿辐辏,人口殷繁,本地?所?产的粟麦实难自给。
贞观、开元年一度被称为盛世,但盛世之下,不为人知的是长安曾数度粮荒,天?子不得已移驾东都洛阳“就食”。
洛阳能成为东都,正?肇因于此。
一而再?,再?而三,民间?渐渐戏称就食的皇帝为“逐粮天?子”。
天?子岂能容忍这种?戏谑?盛怒之下,严令朝臣解决长安粮荒。
多?位宰执苦思,终于想出?一策自江淮鱼米之区,循汴、淮、黄河诸水,转运粮食入京。
此途便成为漕运最关键的要道之一,也?成了维系国本的命脉。
之后,名臣刘晏担任度支盐铁转运一职,改弦更张,并创设了分段转运、官督商运的办法,漕运逐渐繁盛,每年能运江淮米四十万斛至长安。至此,粮荒方解,天?子也?无需每年再?幸东都就食。
在刘晏之后,漕运与盐铁、榷酒并重,一起归盐铁转运使掌领。
然而,漕运乃是个肥缺。刘晏任转运使时?能持身以正?,后任者?却未必。
尤其是裴柳党争开始后,盐铁转运使一职便成两党必争之地?。
无论哪党得之,鲜有不藉机敛财、中饱私囊者?。此番漕民暴乱,显然是现任转运使贪酷过甚所?致。
萧沉璧正?思索现任盐铁转运使是谁,老王妃忽道:“我若没记错,现任盐铁转运使是柏庆?他还兼着淮南节度使?”
“正?是。”李清沅答,“黎明时?分,柏庆亲率兵马来剿,作乱流民悉数被就地?斩杀。女儿瞧着情势不好,柏庆不似在镇压,而似在灭口,流民既死,我等过往船只恐也?难逃一劫!于是趁兵荒马乱,我急命船夫扬帆全速逃离淮南。果不其然,柏庆剿杀流民后,即刻对我等船只下手。我脸上这伤,便是逃走时?为流矢所?中。”
她抚了抚右颊,那伤口足有一指长,触目惊心。
老王妃登时?怒起:“什么?你的脸竟是柏庆伤的?”
李汝珍也?愤怒不已:“阿姐乃华阳郡主?,夫家是清河崔氏!这柏庆怎么敢对你下手?”
“我并未向他们表露身份!”李清沅解释,随即又道,“不过柏庆当日惧怕事情泄露,毫不手软,在场一千多?流民尽数被屠,即便我表明身份,他多?半也?不会放我生路。横竖人死光了,我是死于乱民之后,还是死于他之手,又有谁能分辨?”
李汝珍听得背脊生寒:“这姓柏的未免太猖狂!此事已过去五日有余,长安竟无半点风声,若非阿姐亲身经历,怕是真的叫他瞒过去了!”
李清沅何尝不知:“我察觉情势不对时?尚早,得以逃脱。至于身后,满天?箭雨,那些过往船只们应当是都被灭口了。”
李汝珍听到此处又不禁愤慨,这些船躲过了暴民,却未躲过“王师”!
被逼绝境的流民尚存一丝天?良,号称保家卫国的兵士,对自己人却毫不手软。
“可叹!可笑!”
李汝珍恨不得提枪上阵,宰了这个柏庆。
萧沉璧默然听着,也?不免惊骇。
但感慨之余,她又十分冷静,迅速将此事与朝政关联。
她依稀记得,柏庆其人似是裴党。如此说来岂不是可以将此漕乱之事告知进奏院,再?由进奏院暗地?里捅给柳党,来一招借刀杀人?
萧沉璧心里千回百转,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温言宽慰了大姑姐几句。
此事事关重大,片刻后,老王妃便让萧沉璧与李汝珍退下。
萧沉璧猜测她们母女有私话要说,她向来不喜窥探,也?不多?想。
出?来后,她略一回眸,立即命瑟罗出?府,将此讯告知康苏勒。
安福堂内,老王妃的确与李清沅有话说,却并不全是私事。
李清沅聪慧,不等母亲开口,便先道:“母亲可是想将这漕运一案捅出?去,扳倒柏庆,再?引二王相斗?”
“不错。还是阿沅知我心意。”老王妃感慨,“汝珍鲁莽,阿郎这遗孀又过于柔弱,我这才支开她二人,想与你细说谋划。”
李清沅思索道:“女儿也?这般想。正?好,我夫婿崔儋已正?式就任礼部侍郎,此事由他上奏如何……”
“不可。”老王妃却摇头,“此事绝不能由崔家出?面,否则庆王必记恨于你。之前科举舞弊与剑南旧案已引得二王斗得不可开交,依我看?,你只消暗中将此讯透与柳党,柳相自会以此为柄,遣人参劾柏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