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白微笑:“放心,不会要了你的命。不仅不要命,你若愿意,还可步步高升。”
二人此刻皆没入奴籍,困于陋室,此言听来着实荒谬。
但徐文长观其周身雍容的气度,竟莫名笃信。
他问:“敢问先生姓甚名谁,脱身之后我好报答,完成先生要做的事。”
李修白道:“你不必知道我的名姓。”
徐文长纳闷:“倘若不知,待到脱身之后小生如何找到先生报恩?”
李修白看他一眼:“你不必找我,是我找你。何况,我知晓你的名姓,你姓徐名文长,字慎之,家住东都洛阳,有一姑母嫁到长安,现居宣武坊,可有错?”
徐文长大骇。他并未告诉先生他的名姓,但先生不仅知道,甚至如数家珍。
他猜先生来历必定不凡,先生不说,他也便识趣地不再多问。
徐文长深深一揖:“分毫不差。不过,先生既知道文长的来历,必也清楚文长的大仇了,此人权势滔天,先生帮文长报仇,难道……不怕被牵连?”
李修白轻笑:“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你要做的是保证脱身后这段时间活下去,安分守己,莫要私寻仇家,徒生事端。待时机合宜,我自会遣人寻你,助你雪恨。当然,你我之约也不可对外人吐露半个字。”
徐文长忙应道:“这点先生大可放心,文长宁死也不会多嘴。出去之后,我想前往姑母家位于长安郊外的一处别院暂住,敢问先生可否?”
徐文长说了那别院的具体位置。
“可。”李修白点头。
徐文长心头一松,又恐对方记不真切,欲寻纸笔录下。然此厢房极为鄙陋,除却一榻一几、豁口粗碗,环堵萧然,又何来纸笔?
徐文长无奈,欲咬破指尖,撕衣襟一角以血书之。
李修白却制止:“你的血还有其他用处,不必浪费在我这里。至于你的话,已一字不差记在我脑中了。”
徐文长惊骇,原来这世上真有过目不忘之人。
不过,放到先生身上倒也合理,毕竟他们素未谋面,先生却能知晓他的身份。
徐文长汗颜:“倒是文长低估先生了。”
李修白对这些溢美之词似乎已听腻了,神情没半分变化,只略招了下手:“过来些,我教你如何脱身。”
徐文长附耳过去。
李修白指着纸糊的窗:“你过去,把这窗户关紧,一丝缝隙也不要留。”
“就这么简单?”徐文长难以置信。
“就这么简单。”李修白拨弄着盆中炭火,语气沉静。
徐文长面露惭色:“文长愚钝,还请先生明示,这……究竟是何脱身妙法?”
李修白执起火箸,又添了两块炭。
杂役给的乃是最下等的杂木炭,黑烟阵阵腾起,呛人眼鼻,他却浑若不觉,只道:“难怪你遭人陷害,科举落第,竟没听过昭武年间那位先太子妃是如何死的。”
徐文长略一沉思才想起一桩旧事,先太子妃出身荥阳郑氏,当年先太子因厌祷获罪赐死后,太子妃被幽禁东宫,郑氏阖族亦下狱论罪。
后幸得圣人仁慈,查清太子妃一族确系无辜,降旨开释。然天不假年,太子妃竟于烧炭取暖时因窗牖紧闭中了炭毒,不幸薨逝。
当然,对于先太子妃之死还有其他种种流言,但烧炭能致死一事确是真的。
徐文长恍然大悟:“先生是要我假装烧炭中毒,然后假死脱身?”
“不是你,是我们。”李修白缓声道,“你身子羸弱,我大病未愈,按理,你我这般境况很难卖出去,但这位买主却将我们二人都收下。给我诊治的医工更是古怪,明明是冻伤所致的寒症,他给我开的却是些寻常的温补药,并不对症。可见这买主原不将我等性命放在心上。莫说真死,便是装死亦未必在意。炭气本就能致人昏厥,气息奄奄,只需仔细拿捏火候,待杂役前来验看尸身时闭气凝息,心志不移,若无意外,当可瞒天过海。”
徐文长自打被买进来后只一味自怨自艾,何曾留意这般细微之处?
而这位先生醒来不过半日,竟已洞察秋毫,将周遭情势尽握掌中。
他愈发佩服起这人的冷静聪慧,郑重一拜:“那文长便一切仰仗先生了。”
两刻钟后
康苏勒正带着萧沉璧往西厢房去,忽然,杂役神色仓皇地奔来,向他附耳低语。
听得禀报,康苏勒眉头紧皱:“两个都死了?”
杂役惶恐:“回院使,那书生素日便桀骜不驯,上午捶门闹了好一通要走,无奈之下,小人才将他单独关押,至于另一个,副使曾命小人好好看管,小人遂把他一起挪过去了。谁知,这书生是个气性大的,我瞧地上有碎瓷片,他脖上又有血痕,恐怕是他自尽未遂,又烧炭自杀。总之,等我们送饭去时,两人已浑身红涨,早没了气息。”
康苏勒本就处于两难之地,闻得二人死讯,心底反倒隐隐一松,遂挥袖道:“死了便拖出去丢到乱葬岗吧,左右不是什么要紧的人。”
二人虽压低了声音交谈,奈何萧沉璧耳力过人,半听半猜已将情由揣摩出七八分,质问道:“院使便是这么办事的?我还没过目,人便先死了两个?”
康苏勒道:“郡主息怒,不过两个贱奴,死便死了,卑职还替您另寻了八个,您请随我来。”
萧沉璧额角青筋跳动。
八个,真把她当配种的牲畜了。
厢房的廊庑下,午后日光徐徐穿透菱格花窗,投下斑驳的影。
萧沉璧立于窗后,同康苏勒一起隔窗相看。
为免泄露身份,八名奴隶皆以布蒙眼,鱼贯行过萧沉璧面前。高矮参差,黑白各异,其中几人连报个姓氏都期期艾艾,遑论宋玉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