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拢紧衣襟, 抓起一件干净寝衣, 迅速向外跑去。
李修白并未阻拦,只起身斟了一盏冷茶。冰凉的茶水滑入喉中,方压下?几分燥意。
一整盏冷茶饮尽,萧沉璧才慢吞吞回来。
他?目光敏锐地落在她新换的寝衣上,侧首问道?:“夜半更?深,换什?么?衣服?”
萧沉璧心口一跳, 语气讥诮:“今时不?同往日,我可?不?敢与殿下?再有牵扯,免得被怀疑心怀不?轨,这寝衣被殿下?碰过, 自然要扔,长平王府家大业大,难不?成还短我一件衣裳?”
李修白未再言语,只是手中杯盏放回案几时发出一声闷响。
萧沉璧轻抚小腹,故意埋怨:“我还没问殿下?呢,不?是说好了同房不?同寝,大半夜的,殿下?何?故跑到我的床边,害得我险些摔了一跤,若伤及腹中孩子,那该如何?是好?”
李修白语气冷淡:“郡主整夜出入频繁,扰人清梦。本王不?过起身吹风,这也碍着郡主了?”
萧沉璧语塞,“唰”地拉下?床帐。
内外一隔断,室内重归死寂。
萧沉璧惦记着月信,心如擂鼓,不?敢阖眼。
外间贵妃榻上,李修白同样睡意全无,一闭眼,不?是那雪白圆润的肩颈,便?是她弃衣如敝履的模样。
未及五更?,他?便?起身,吩咐门外值夜女?使:“备水。”
女?使睡眼惺忪,神思恍惚,多嘴问了一句:“殿下?是要沐浴的水,还是洗漱的水……”
李修白神色不?虞,冷冷扫了一眼。
女?使瞥见?他?齐整的寝衣,慌忙垂首:“奴该死!殿下?稍候。”
屋内,直至脚步声远去,萧沉璧才长吁一口气,今夜总算是遮掩过去了。
可?若夜夜如此煎熬,只怕不?等李修白动手,她自己先熬干了。
这人真是她的克星。
昨日递上请安折子后,圣人当即遣内宦前来王府慰问,今日是大朝会,李修白该正式现身了。
一早,马车便?已备好,临行前,郑怀瑾却风风火火找上门来。
郑怀瑾是今科探花郎,科举案后,经吏部铨选入翰林院,任翰林学士,不?久前奉旨出巡,听闻李修白生还,他?连夜策马奔回长安。
他?平日最是讲究,衣衫绝不?重样,出门里外必须熏香,今日却风尘仆仆,下?颌胡茬都?没来得及刮,衣袍下?摆溅满泥点,狼狈不?堪。
远远在西角门望见?李修白,他?翻身下?马,三两步上前一把将人拥住。
“祸害遗千年!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
李修白自小幽居王府,知己寥寥,郑怀瑾是唯一相伴至今的挚友。他?薄唇微抿:“差一点真死了。不?过,濒死之际,忽然想起你还欠我一万贯钱,便?又挣扎着活了回来。”
郑怀瑾怒而推他?:“好你个李行简!我日夜想着替你报仇,你倒好,这点鸡毛蒜皮记得忒清楚!这些日子我给你烧的纸钱都?不?止一万贯了!你还想要账?”
李修白眉梢微挑:“行吧,那便?算了。”
两人相视而笑,仿佛这两月生死相隔不?过大梦一场。郑怀瑾干脆将马缰丢给仆从,与李修白同乘一车。
车帘垂下?,郑怀瑾瞥见?他?眼下?淡淡青痕,又不?禁戏谑:“哟!小别胜新婚?看来昨夜甚是快活?幽州一行虽然差点要了你的命,但娶得了一个如此美貌的夫人,也不?亏了!不?过……你那夫人可?怀着身子呢,你就这般猴急?”
李修白略一抬眸:“你见?过她?”
“见?过两回!”郑怀瑾感慨,“头回见?是在你灵前,她一身素衣,面白如纸,叫人见?之生怜。第二回是在梁国夫人雅集上,她为救汝珍,奋不?顾身跳下?水险些搭上性?命。如此痴情且勇毅的女?子可?不?多见?,你小子,当真是撞了大运!”
李修白唇边漾开一抹极淡的笑意:“大运?”
“怎的?你不?知?”郑怀瑾又说起近来市井的流言,“如今满长安都?传是你夫人把你从阎王殿哭回来的,茶坊酒肆里话本子都编出七八折了,啧,那叫一个曲折离奇,感天动地。”
“曲折是真曲折。”李修白指尖轻叩车壁,“若未遇见?她,或许,还没这般曲折。”
“哎,你这是何意?”
郑怀瑾总算听出一丝不?对劲了,李修白不?再隐瞒,将萧沉璧的真实身份及被困进奏院之事和盘托出。
郑怀瑾听罢沉默了一瞬,然后倒吸一口冷气:“你再说一遍,尊夫人是……是何?人?”
“魏博节度使之女?,永安郡主,萧沉璧。”李修白语气平淡,“就是曾经放狼群追你,险些将你咬死的那位。”
“是她?!”郑怀瑾噌地站起,头“咚”一声撞在车顶,痛呼出声。他?捂着额角跌坐回去,声音发颤:“怎会是她?她不?是死在雪崩里了吗?不?……不?可?能!我先前见?你夫人时,她好像纸片做的一般,风一吹就倒了,人也貌若天仙,怎么?可?能是萧沉璧那个貌丑无盐的毒妇!再说,萧沉璧怎么?可?能瞒过这么?多人!”
李修白微微笑:“我同你明说了,你还是不?信,这便?是她的厉害之处了。”
郑怀瑾顿时哑然,浑身泛起一股毛骨悚然的凉意。
也怨不?得他?不?信,委实是当年萧沉璧留给他?的阴影太深。
那年他?十九,魏博叛乱,长平王奉旨平叛,李修白随父出征,他?热血上头也跟了去。
谁料初上战场,便?撞上了萧沉璧这女?煞星。
一次押运粮草时,他?遭其伏击,不?仅粮草全被抢了,队伍也被打得丢盔弃甲,他?自己更?是灰溜溜地更?是狼狈逃窜。
萧沉璧戴着半幅银甲面具,策马扬鞭,紧追不?舍,追得他?从马上摔了下?来,鞋跑丢了,头发也被她飞出去的刀削断了一半。
见?他?如此窘态,她在马上纵声大笑,随即放出豢养的狼群戏耍他?。
数十头恶狼咆哮追袭,一头畜生甚至撕破他?裤管,差点咬到他?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