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意道:“前一刻还说不敢干政,此刻连亲王正妃的人选都敢置喙了?”
云昭见殿内并无旁人,也放松了些许,竟带上一丝难得的调侃:“陛下,臣插手的事情还少吗?只怕将来您若要鸟尽弓藏,理由都能写满三大张纸。”
萧烬被她这话逗得几乎笑出声,忙借着咳嗽掩饰过去,心情却莫名愉悦:“好,既然如此,明日朕便下旨,一道赐婚你兄长与云山伯嫡女,一道赐婚晋王与于家小姐。你可满意了?”
云昭从善如流,语气轻快:“陛下圣心独断,臣岂敢不满意?臣近日瞧着,陛下运筹帷幄,是越发得心应手了。只不知……臣何时才能功成身退,得享清闲?”
萧烬哼了一声:“云家满门忠烈,你父兄皆在边关为朕卖命,你倒好,年纪轻轻就想着撂挑子出宫嫁人?”
云昭巧妙避开“嫁人”的焦点,只叹:“陛下若真体恤臣,不如寻个错处,将臣贬为庶人,扔出宫去算了。也省得臣日日操劳,自打入冬,六局事务繁杂,臣是片刻不得清闲。”
萧烬却精准地抓住了她话里的缝隙,声音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看来,你不是不想嫁人,只是不想嫁给姓萧的,是也不是?”
【没错!天家薄情,皇室纷扰,我避之唯恐不及,岂会再陷泥潭!】
她心中呐喊,面上却适时瞥了一眼旁边的沙漏,迅速转移了话题,语气恢复了一本正经:“陛下,时辰到了。您请起身,慢慢睁开眼试试,看看是否比方才清明些许?”
萧烬依言直起身,努力望向远处,片刻后,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仍是模糊一片,唯有光影轮廓,细节依旧难辨。”
云昭仔细查看他的神色,冷静分析:“看来外敷熏蒸终是辅助,关键还需内服药剂起效。陛下,现在您是打算就寝,还是……需要臣为您读几封奏折?”
第89章 你克扣朕的用度
萧烬回应得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罕见的懒散:“读几封吧。拣要紧的念,顺便替朕批了。”
云昭将一摞奏折捧到榻前,却见皇帝已然舒舒服服地躺了回去,丝毫没有要亲自过目的意思。
【啧,往日勤勉得恨不能住在奏章堆里的萧烬,竟也学会借病偷懒了。】
她心下嘀咕,面上却露出为难之色:“陛下,这……若是传扬出去,臣这‘干政’、‘僭越’的罪名可就坐实了。届时,怕是无需御史弹劾,光是文臣们的唾沫星子就能将臣淹死。”
萧烬今夜脾气出奇地好,声音里甚至含着一丝纵容:“朕金口玉言护着你,看谁敢多嘴?你莫不是……不信朕能护你周全?”
云昭暗暗叹了口气,认命地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展开念道:“臣有本启奏:国不可无母,陛下当早立中宫。臣以为,李妃娘娘贤良淑德,出身清贵,乃吏部尚书李大人之女,堪为天下女子表率,可主中宫……”
“批:**放屁!**”萧烬不等她念完,干脆利落地打断。
云昭执笔的手一顿,险些笑出声,强忍着确认:“陛下,臣……当真就这么写?”
“写!”萧烬毫无犹豫。
云昭抿唇,依言写下这极不雅驯的朱批,随即又拿起另一本。才念了个开头,眉头便微微蹙起:“陛下,臣有本奏:云昭入宫时日尚短,竟一跃而成尚宫,统领六局。晋升之速,闻所未闻,恐惹六宫非议,朝野侧目。臣以为,当慎之又慎……”
“批:爱卿管得真宽。”萧烬的声音冷了几分,“你自家后宅宠妾灭妻的糊涂账还没算清,倒有闲心管起朕的后宫来了?”
云昭依言写下,这笔墨可是关乎她自身,笔下不由带了几分力道。
【好个迂腐老臣,分明是暗指我德不配位,攀附君上!】
“继续念。”萧烬吩咐。
云昭深吸一口气,拿起下一本,越念脸色越沉:“……秦王殿下文武兼资,素有韬略,于国有功。臣恳请陛下封秦王为北境大将军,代云峰执掌兵权。云氏一族久握重兵,恐非朝廷之福,臣忧其尾大不掉,滋生骄矜,他日若生异心,则江山危矣……”
这一次,不等萧烬开口,云昭自己先忍不住了,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她猛地将奏折合拢,狠狠掷了出去!仿佛那不是奏折,而是构陷她父兄的毒箭!
“岂有此理!我阿父一生戎马,多少次浴血搏杀,身上伤痕累累,哪一次不是拿性命在护卫江山社稷!这起子小人,只会躲在京中摇唇鼓舌,构陷忠良!”她气得声音都微微发颤。
萧烬在榻上静静听着,问道:“是吏部李信的折子?”
“是!”云昭气息未平,这才惊觉自己失态,连忙请罪,“陛下恕罪,臣方才一时激愤,失了分寸……臣这就去捡回来。”
“不必捡了。”萧烬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无关紧要的废话,不必再看。念下一本。”
【不必捡了?是阿父被弹劾之事无关紧要,还是这本奏折本身无关紧要?】
云昭的心猛地一沉,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和委屈悄然蔓延,方才那点同仇敌忾的暖意瞬间冷却。她沉默地拿起另一本,声音变得平板无波,毫无感情地念道:“臣有本奏:太后娘娘虽非陛下生母,然抚育之恩重如山岳。陛下乃天下表率,当恪尽孝道……自云昭入宫,陛下于太后处问安日渐稀少,臣恐……”
“批!”萧烬猛地从榻上坐起身,胸膛起伏,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朕自会好好‘孝顺’她老人家,不劳爱卿挂心!爱卿提醒得甚是及时!’”
云昭听着他几乎要咬碎牙齿的声音,自己也是满心愤懑,却不得不先劝慰他:“陛下息怒,为这等小人气伤龙体不值当。日后……臣或可先将奏折筛选一遍,再呈送御前?”
萧烬重重躺回去,似乎疲惫至极,又像是被某种情绪攫住,忽然没头没尾地命令道:“今晚陪寝。”
云昭一怔,压下心头复杂思绪,恭顺应道:“是。臣先去外殿用些点心,晚膳还未用,实在有些饿了。”
萧烬却道:“那朕先沐浴。你让人备水。”
“臣这就吩咐尚寝局准备。”云昭敛衽退出。
外殿,她匆匆吃了几块点心果腹,又快速将方才被扔掉的奏折拾回整理好。
极度的疲惫和心神消耗袭来,她等不及内殿消息,竟随意歪在软垫上,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素蝶轻轻推醒:“尚宫,陛下请您过去……他、他不肯起身更衣,在水里泡了许久,水都快凉透了……”
云昭在素蝶的搀扶下懵懂起身,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
【萧烬!你又发的什么疯!】她强压住吐槽的欲望,揉着额角,屏退左右宫人,独自走入氤氲水汽尚未散尽的浴间。
只见萧烬仍慵懒地趴在浴桶边缘,墨发披散,露出线条流畅的后背。听到脚步声,他并未回头,只是闷声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控诉。
“你去哪儿了?吃什么吃了这么久?”
云昭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老实回答:“就在外殿随意用了些点心,不知怎的,竟睡着了……”
她话音未落,只听“哗啦”一声水响!
萧烬竟毫无预兆地猛然从浴桶中站起,带起的水花劈头盖脸地溅了云昭一身,冰凉的水珠瞬间激得她一个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