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见她回应,更是如数家珍,试图用往事打动她:“自然都记得。本王记得你最爱寒梅傲雪,最爱画疏朗的墨竹,最趁手的兵器是一柄缠在腰间的软剑,舞动时如银蛇出洞……”
……
紫宸殿内,烛火摇曳,气氛却压抑得令人窒息。
张福安垂首躬身,站在殿中,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几次偷偷抬眼觑看皇帝的脸色,嘴唇嗫嚅,欲言又止。
萧烬烦躁地放下手中许久未翻一页的书籍,声音因缺乏休息而沙哑,带着明显的不耐:“你在那里踱来踱去,支支吾吾做什么?有什么话,直说!朕恕你无罪!”
张福安吓得一哆嗦,深知此事瞒不住,只得硬着头皮,颤声禀告:“回……回陛下……云尚宫她……她与秦王殿下……一同出宫去了……”
萧烬闻言,翻阅奏报的手骤然停顿,眉心死死锁紧,握着纸张的手下意识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却竭力保持着一丝平静:“出宫便出宫吧。朕禁了她的足,却没说要囚她一生。她能出去走走……透透气,也好。”
张福安觑着皇帝那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心中越发不安,小心翼翼地补充道:“是……是去了云香楼。听说……听说当初秦王殿下对尚宫表露心意,赠予定情信物,便是在云香楼……不过陛下放心!尚宫一向最为清醒理智,深知轻重缓急,如今云帅处境微妙,她定然只是与秦王虚与委蛇,周旋一二,想为云家谋条出路罢了,绝不会真……”
“够了!”萧烬猛地打断他,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胸中一股混杂着震怒、酸涩与尖锐刺痛的无名火猛地窜起,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她想做什么,如今都由得她去!朕管不了,也不想管!云香楼……好,好一个云香楼!”
张福安见皇帝虽怒不可遏,却尚存一丝理智,忙不迭地又递上一个台阶,小心翼翼道:“陛下息怒!那云香楼的酒菜确是一绝,在京中颇负盛名,每日宾客盈门。要不……您也移驾去尝尝鲜?您都许久未曾出宫散心了,今日天气尚可,正好可借此机会体察一下民情……”
萧烬立刻抓住了这个看似冠冕堂皇的借口,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霍然起身,语气硬邦邦地,仿佛只是为了去品评菜肴,与任何人无关:“哼!也好!朕倒要去亲眼看看,亲口尝尝,那云香楼的饭菜究竟有什么了不起的滋味,能让你们一个个都这般趋之若鹜,流连忘返!”
“陛下,您慢点……老奴这就去安排仪驾……”
第106章 橘子太酸了
云香楼坐落于京城最繁华的街市,飞檐斗拱,气派非凡。
它历经三朝天子,到了萧烬这一代,已是名副其实的百年老字号。
传闻其背后并无皇亲国戚撑腰,也无人刻意刁难,全凭口碑与实力在这风云变幻的帝都屹立不倒。
周遭店铺早已换过不知几茬主人,唯有云香楼的招牌,始终熠熠生辉。
雅间内,萧衍大手笔地点了满满一桌子招牌珍馐,极尽奢华。云昭并未阻止,既然秦王殿下非要摆这个排场,她乐得静观其变。
她饮食向来均衡,此刻便也给了萧衍十足的面子,每样菜式皆浅尝辄止,仪态优雅,却也明确表示已然用饱。
萧衍自己动筷也不多,云昭心知这些天潢贵胄向来如此,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重在品味而非果腹。
窗外暮色渐沉,华灯初上。云昭放下银箸,声音平静无波:“殿下,时辰不早,臣该回宫了。”
萧衍似乎兴致正浓,闻言挑眉:“这才出来不到半个时辰,便要回去?你如今卸了尚宫实务,宫中并无要紧事,不如趁此机会,本王做主,放你出宫归家可好?”
云昭摸不清他这是真心示好还是又一次试探,谨慎回道:“臣是陛下亲封的女官,即便出宫,也需陛下明旨恩准,岂敢擅离?”
萧衍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看似为她着想的温和:“如今是本王监国,此等小事,尚可做主。皇兄他……病体沉疴,太医诊断过后,也说需静养,尤其到了夜间,更是情绪难控,难以理政……”
云昭不知如何接这话茬,只得沉默地又夹起一筷菜肴,细细咀嚼,仿佛那是世间最难以下咽的东西。
萧衍见她不语,又换了个方式,语气轻快了些:“若是吃好了,本王陪你到外面集市逛逛如何?如今京城取消了宵禁,夜市正热闹,你看上什么,本王都买给你。”
……
隔壁雅间内,烛火微摇,映照出萧烬棱角分明的侧脸。
他已静坐良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凉的茶盏边缘。
他凝神细听,那边厢却只闻萧衍一人殷勤备至,云昭回应寥寥,更听不见半分她的心声。
但他了解她她若真心欢喜,必定话语不断,妙语连珠,能将最无趣的事说得生动有趣,自带一股灵动的幽默。
此刻这般沉默,恰是她极度不悦、强压情绪的征兆。
这时,只听萧衍那边传来细微的动静,似是剥开了什么,接着便是他愈发温和的声音:“阿昭,尝尝这新到的蜜橘,说是岭南八百里加急快马送来的,甜得很。”
云昭道谢的声音传来,淡淡的,听不出喜怒,但她的心声也传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萧衍立刻关切道:“若是酸了,便别吃了,何苦勉强自己?”接着是杯盏轻碰的清脆声响,想来是她将那只酸橘放下了。
忽然,云昭的声音清晰起来,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却掩不住底下的严肃与不耐:“殿下,您今日究竟所为何事,不妨直言。您这般……臣实在惶恐,不知该如何自处。”
萧衍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沉默一瞬,再开口时,声音也沉了几分,带着不容错辨的意图:“本王的意思,难道还不够明白吗?我想娶你,云昭。我要你做我的秦王妃!以你的才智与心性,足可胜任,甚至远超其位!”
【放屁!痴心妄想!】云昭的心声隔着墙壁,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怒火砸在萧烬耳中。
雅间内,云昭强压下当场给他一耳光的冲动,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冷声反问:“那苏明璃又当如何?”
萧衍显然猝不及防,语气带上一丝难以掩饰的错愕:“她?她是皇兄废黜之人,早已削发出家,青灯古佛去了。你怎会突然提起她?”
云昭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目光如刃,直刺向萧衍:“殿下与她自幼的情谊,旁人或许不知,我又岂会不知?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不过是想骗我入府,再寻机除掉我,好为你日后弑君篡位、迎回旧爱铺路罢了!真当我是傻子不成?!】
萧衍似乎被接连戳破心思,失了耐心,语气也彻底冷了下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云昭,认清现实。如今这般境地下,还有谁能护得住你?是那个目不能视、自身难保的皇帝,还是那个被罢黜兵权、闲居在家的父亲?”
云昭却忽然笑了,那笑声清冷脆亮,带着看透一切的疏离与决绝:“殿下似乎忘了,臣的兄长云峰,此刻正手握二十万大军,镇守北境咽喉之地。他的剑,依旧锋利。”
她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脸色骤然微变的萧衍,字句清晰,如同断金切玉:“今日,臣便当殿下是一片‘惜才’之心,意在‘拉拢’,而非什么儿女情长的荒唐表白。殿下您,从未真心喜爱过我,不过是为了兵权,不得已在此纡尊降贵,曲意逢迎罢了。对此,臣……万分抱歉,恕难从命!”
被她毫不留情地撕开所有伪装,萧衍面上瞬间乌云密布,难看至极,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云昭却已无意再看他的脸色,敛衽一礼,语气决绝而不失恭谨,却字字如冰珠落地:“殿下,若无他事,臣便告辞了。您与……某些人的龙争虎斗,是成王还是败寇,都请莫要再牵扯臣与云氏。云氏满门是忠是奸,是赏是罚,自有陛下圣断!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云氏之人坦然受之,绝无怨言!”
明确无比地划清了界限云家,只效忠皇帝萧烬一人!
隔壁雅间内,一直紧绷着神经的萧烬,听到她最后这番铿锵有力的表态,紧抿的唇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如释重负又倍感欣慰的笑意,一直紧握茶盏的手指也悄然松开。一直紧张观察着皇帝神色的张福安,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抹转瞬即逝的满意笑容,心下顿时长长松了口气。
第107章 倒塌
云昭快步走下楼梯,每踏一步,都感觉脚下的木质阶梯在不安地晃动,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