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板子再次落下,比先前更为狠戾。

曹素珠凄厉的嚎叫逐渐微弱,最终归于死寂。

暗红的血水蜿蜒流淌,浸湿了青石板地。

云昭挺直脊背站在原地,宽大袖袍之下,指尖却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这是她第一次,亲手下令夺去一条人命。

恰在此时,秦王萧衍去而复返,似乎本欲再寻云昭说些什么,却正好撞见这血腥收场的一幕。他看着地上已然气绝的曹素珠,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惊诧,目光倏地投向云昭:“阿昭……这是你的命令?”

云昭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心绪,迎上他的目光,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为他考虑的意味:“是。此婢私通外男,盗窃殿下赠予我的夜明珠,罪证确凿。更可恶的是,临死之前,竟还敢信口雌黄,声称是殿下您的人。”

她话语微顿,仔细观察着萧衍的表情,语气转而带上一种刻意的维护与撇清:“殿下虽与臣退了婚,但殿下的为人,臣多少还是知道的。您身份何等尊贵,眼光何等之高,怎会自贬身价,与一个低贱宫女有所牵扯?她如此攀诬,分明是想玷辱殿下清誉,死有余辜!臣如此处置,殿下以为可否?”

萧衍脸上极快地掠过一丝尴尬与恼怒,旋即恢复平静,甚至扯出一抹赞许的笑意:“自然!如此背主忘义、血口喷人的贱婢,死不足惜!阿昭你处置得极好!”

他话锋一转,似不经意地问,“只是……那夜明珠,当真少了一颗?”

云昭心念电转,从他这细微的反应和问话中立刻印证了猜测曹素珠并非偷窃,那颗不见的珠子,恐怕正是萧衍自己拿去赏赐给她的!

她面上不动声色,顺着他的话道:“确是少了一颗。虽价值连城,但既是不全之物,臣留着也无甚意思。”她抬手示意,小桃立刻将那只锦盒捧了过来。

云昭接过盒子,径直塞到萧衍手中,而后迅速后退两步,拉开距离,语气疏离而坚定:“殿下,无功不受禄。这份厚礼,臣实在不敢收受,还请殿下收回。”

萧衍眼见自己安插的眼线被拔除,此刻又遭云昭如此明晃晃的打脸拒绝,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捏着那盒夜明珠,指节泛白,最终只是冷哼一声:“好!好一个无功不受禄!云尚宫,但愿你来日不会后悔!”

说罢,他猛地一甩袖袍,带着一身寒气,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偏殿庭院已被打扫得光洁如新,浓郁的血腥气被冷风吹散,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唯有云昭自己知道,有什么已经不同了。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接连两日未曾踏出房门一步。

首次下令夺人性命的冲击远比想象中巨大,夜夜噩梦纠缠,恍惚间总见曹素珠血肉模糊地前来索命……却又总在最惊惧时,感到一丝模糊的暖意与守护,将她从梦魇深处拉回。

张福安奉旨前来探视时,见到的便是她面色苍白、眼下带着青灰的模样。

“哎哟,我的尚宫大人呐,您这又是怎么了?”张福安急得跺脚,“陛下圣目已全然康复,倒是您,怎么又倒下了?再有两日,国公可就要回京了,您这般模样,岂不让老元帅心疼?”

云昭靠在软枕上,声音轻飘无力:“有劳公公挂心。臣只是连日劳累,身子有些乏,懒怠动弹。明日……明日便好了。还请公公回禀陛下,臣只是偶感不适,需再静养一日。”

张福安叹着气走了。之后又来了几波探病的人,皆被云昭以病体未愈为由挡了回去。

然而,总有不速之客不肯让她清净。

八公主萧瑶因听闻云峰被赐婚云山伯府千金,自知联姻无望,连日来在萧烬和太后面前哭闹撒泼皆无果后,竟一股邪火冲到了云昭这里。

她不顾宫人阻拦闯进内室,指着云昭便是一顿蛮不讲理的斥骂:“云昭!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在背后搞的鬼?!就因本公主昔日得罪过你,你便唆使你哥哥不肯娶我,是不是!”

云昭正被心事和病体搅得心烦意乱,强压着脾气,语气却硬冷如铁:“公主殿下慎言!臣兄长婚事乃陛下钦定,与臣何干?更何况”

她抬眼看着骄纵的八公主,话语清晰无比,甚至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锋芒:“恕臣直言,若公主殿下真与臣兄结为姻亲,臣的确不会感到欣喜。如今这般,于公主而言,或许亦是解脱。陛下英明,自会为公主择一门门当户对、称心如意的婚事,公主又何必执着于臣兄?”

第95章 你可曾对皇帝动心?

萧瑶哪里受过这等直白顶撞?她本是来寻衅撒气,想听些虚与委蛇的场面话,而非这般劈头盖脸的真言。

云昭的话像一根根冰刺,扎得她体无完肤。萧瑶顿时勃然变色,声音尖利起来:“云昭!你放肆!竟敢对本宫如此说话!你是活腻了不成?信不信本宫立刻掌你的嘴!”

云昭毫无惧色,反而迎着她愤怒的目光,冷静反问:“敢问公主殿下,臣方才所言,哪一句是错的?哪一句又算得上僭越不敬?”

萧瑶被她问得一噎,确实挑不出具体错处,恼羞成怒之下,口不择言:“你!你不要以为仗着你父亲手握兵权,有皇兄给你撑腰,你就可以在这后宫为所欲为!这六局庞大繁杂,本宫就不信你能做到滴水不漏!你有本事就一辈子别让本宫抓到错处!”

云昭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姿态恭谨,话语却绵里藏针:“臣谨记公主殿下教诲,定当恪尽职守,不负陛下与太后所托。也请公主殿下随时监督鞭策。”

萧瑶气结,无处发泄,猛地抓起桌上一只茶盏,狠狠摔在地上!瓷器碎裂声格外刺耳。她扬起下巴,带着恶意笑道:“哎呀,手滑了。真是不好意思,就有劳云尚宫自己收拾一下吧。”

说完,她冷哼一声,带着一众宫人,如同斗胜的公鸡般,耀武扬威地离去。

云昭面色不变,只淡淡吩咐宫人将满地碎片收拾干净。

静立片刻后,她转身朝延英殿主殿走去。

午后时分,萧烬已在殿内批阅奏章。张福安见云昭到来,面露喜色,忙低声通传:“陛下,云尚宫来了。”

萧烬手中的朱笔顿了顿,并未抬头,只平淡问道:“嗯?她有事?”

张福安觑着皇帝脸色,小心回道:“尚宫就在殿外候着,未曾言明何事。”

萧烬目光仍停留在奏折上,语气听不出情绪:“若是无事,就让她回去好生歇着吧。朕这里暂无旁的事。”

张福安一愣,忍不住多嘴道:“陛下,奴才方才瞧见八公主殿下似乎去了偏殿……尚宫此刻过来,许是……”

萧烬这才抬起眼,目光深邃,却只是不咸不淡地吩咐:“那便去问问她,是否有要事需禀报。”

“嗻。”张福安躬身退出,见到仍在殿外静候的云昭,忙上前低声道,“尚宫,陛下让老奴问问,您可是有要事需禀奏?”

云昭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失落,低声道:“并无要事。只是多日未在御前侍奉,心中挂念,特来看看陛下是否需人伺候。陛下他……可是因我连日未至,心生不悦了?”

张福安连忙宽慰:“那倒不曾。陛下病愈后一直忙于政务,身边亦有人伺候。尚宫且宽心。”

云昭轻轻“哦”了一声,点了点头:“既如此,那我便先去处理局中事务了。若陛下传召,劳烦公公即刻派人知会我一声。”

“一定,一定。”

张福安回到殿内,萧烬未见云昭身影,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