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更有甚者,招来了侍者问这人何许人也?
侍者来的快,语气恭敬回了:“是太常卿大人,与他的夫人在山上赏桃花。”
殿中歌舞没停,贵女雅客尽在,如今“太常卿”三字一出,却让气氛陡然凝滞起来。若说来这春熙宴前,无人知晓这位“太常卿”是何来头,可沈娥被长公主处罚这事儿,却是一传十十传百,早已不知道成了多少人口中的谈资。
绵绵细雨,满山残红。
手中执伞,佳人独立。
美则美矣,却实在大胆。本以为这沈娥是个拎不清的,没曾想这谢时浔也是个拎不清的。长公主刚罚了沈娥跪着,亦没说要跪上多少个时辰,自然是动了怒的。如今这太常卿便大喇喇的将自家夫人抱了起来,偏偏还大张旗鼓的来这山上赏花,这不是连脑袋都不想要了?众人不由得唏嘘起来。
里间的三人自也听到声响,周子珂还坐着,如今骤然听见“太常卿”三字,倒是不动声色的扯了下唇,旁人自是没发现。倒是周子渊出乎意料的提了一句。
“那太常卿,便是先前皇姐所看上的驸马?”
周子渊和周浮月一母同胞,虽明面上来往不多,可毕竟是一母所出,关系也比旁人亲近些。至于私下里的交情有多深,旁人更是不知。
他这番话说的不够客气,熟悉他的人都听得出他言语中的鄙夷。周子珂掐着酒盏的指尖轻轻一颤,敲了下。
周子渊又补上一句:“年纪轻轻便锋芒毕露,沉迷美色不争仕途……皇姐看上这般人,还真是荒唐。”
沈娥被谢时浔单手抱在怀里,方才他亦亲自抱着她去了偏殿,换上干净的白衫,又敷上药,临出门前又拿了件雪貂披在她身上。
此刻暖融融的,白色的雪雕与他绯色的衣袍相撞,揉皱了贴在一处,两人的体温渐渐交织在一处。
她有些倦,膝盖上的草药让她有些刺痛。这雨日赏花本是不该,可不知为何,待这人一身绯色立在她跟前,又朝她递出一只温热的手,声音清冽对她说出那句“去看大雨倾盆,满山花色”时,她只觉心脏重重一跳,烈火爬上她的脖颈,灼热的燃烧感将她所有的感官都烫化了,随即是“嗡嗡”的耳鸣声,还有滚烫的血液在身体里逃窜,疯长。最后又在落入他怀里,眼前入目皆是残红细雨时,偃旗息鼓,只剩下心底抽抽的痛意,刺激得她不愿睡过去。
谢时浔一手撑着伞,抱着她一步步拾级而上,扫过雨水淌过,落花铺满的小道青砖。
自沈娥的角度,只能微微瞥到他过冷的下颚,瘦削且冷。她忽的很想轻轻用手碰上一碰,这般想,待她再回神时,冰凉的指尖就已经覆上了那人的颚骨,温热,冻得那人睫翼微颤,却未阻止她。
他的放纵使得她指尖轻颤,沈娥心有所感的抬眸,恰好见那人垂眼。
小舟轻摇,这人间山花开得极美,潋滟灼红,风雨一吹,便入了眼。
“真美啊……”
沈娥倦意袭上心头,靠着谢时浔的肩膀昏睡过去之时,轻轻呢喃出声。
长公主卧在殿内,殿中火炭溶溶,这风雨的寒冷丝毫卷不进来。身前歌舞不停,带出来的两个面首,一个为她把扇,一个正剥了荔枝喂进她的嘴里。
宫奴忽的推门而入,匆匆凑近周浮月身前,跪坐下来,低声交待了方才之事。
“你说的可是真的?谢时浔真为了那个苏家商贾之女,当面与我作对,抱着她雨中赏花?”
周浮月凤眼微眯,眼底的杀伐之气霎时间仿若凝成实质,将眼前的宫奴紧紧包围在其中,只要她一声令下,便能将她就地绞杀。
“回殿下,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兰溪殿内,不止奴婢,诸多贵人小姐还有太子殿下,肃王和端王都是看见了的。”
宫奴声颤,跪趴在地上微微弱弱的出声道。
“好,真好!”周浮月眼底猩红,却突地笑起来,“说得真好,我该如何赏你呢?不如……就赏你这满山桃花做伴如何?”
宫奴自是听不懂这“满山桃花做伴”是何意,可长公主赐,她不敢辞。只能哆哆嗦嗦的应了,随即退出去。
若这宫奴知道,长公主是要人生生扒了她的皮,又将她的尸体碾成肉沫,埋在这满山桃花的土里做肥料,她今日必不可能答应下来。
舞乐吵人,周浮月只觉头疼的厉害:“都给孤滚出去!”
随即她身侧的两个面首,以及一众伶人舞女都赶忙抽了身迅速退出去,生怕她一个不如意,便随意摘了他们的脑袋。
“五七。”
周浮月声音沉冷,倏然唤道。
不过几息,小窗一阵风拂过来,周浮月眼前便跪了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语气恭敬。
“殿下。”
“孤改变主意了,那苏家之女,不可留。今日你便带人在回京半道上将人截杀,若是途中遇那谢时浔反抗?便割了他二人的头颅,一齐给孤带回来!”
“是,殿下。”
*
沈娥自是不知这些暗地里的云波诡谲,或许是今日谢时浔突然来寻她,又格外温柔,与以往不同。她睡的颇熟,只是中途卧在马车上时,有些颠簸,刚要睁眼,那人的手却覆上来,温温热热的摩挲着她的眼。
“继续睡吧。”他说。
于是沈娥安下心,又抽了神思沉沉睡去。
“大人。”
谢时浔掀了帘子从马车上下来,陆影已经带人把周遭的尸体搬开,将原本的路重新开出来。
遍地的污血,腥气有些重,惹得谢时浔皱眉。
如今就只剩下一个被砍了左手,勉强还吊着口气的黑衣男子,被陆影带来的人死死压在地上,扣着不让人动弹。
谢时浔见状挑眉,接过陆影递过来的长剑,款款走过去。
若是长公主此时在,必定会认出来,这人便是她手下隐隐为傲的暗探五七。
此时五七被人压着跪在地上,胳膊被人砍了就掉在他身下不远处,双眼通红正死死盯着谢时浔看。倏然间,压着他的人忽然使力,他猛的被压下腰,全身震颤起来。
“你……你骗殿下,你豢养暗士……不……不得好死……”
“呵。”谢时浔歪了歪头,绯色的衣袍轻掀,手中握着的长剑划过地上的石子,“滋啦”的声响仿若要摇动这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