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济世和陆生楠并没有押到京城来受审,如今人还在西藏军中,刑部虽下了判决,但还需朝会复议,事情并不会这么简单就定下,若要?有确定的结果,怎么都得等到年底去了。”允祥淡淡地道。
弘书了然?,十三叔这是在委婉劝他,即便要?管此事也不要?着?急,等太?子册封礼后完全?来得及,如今所有的事都比不上册封礼,一切事情都要?为册封礼让道,只有册封礼切实完成了,他的太?子之位才?算稳稳当当。
但,他并不想因为顾及太?子册封礼而按捺不前,那?太?功利了,好像他和阿玛之前利益的博弈大?过了感情。
他并不想如此,如此辜负阿玛的一片拳拳爱护之心。
“多谢十三叔告知。”十三叔总是好意,弘书也并不想用反驳十三叔来证明自己对阿玛的心意,“时候差不多了,弘暾堂哥应该快接回新娘了,十三叔,我们前去宴客厅吧。”
提到儿子和即将进门的儿媳妇,允祥眼角终于笑出了花,乐呵呵地起身?:“好。”
亲眼见证弘暾大?婚,并送上由?衷的祝福后,弘书为了躲避应接不暇的应酬,提前离席回宫。
第一站当然?是去养心殿向关心弟弟和侄子的阿玛汇报婚礼的盛况。
等阿玛听满意了,弘书眨眨眼,提出请求。
“皇阿玛,儿臣想调阅孙嘉最近的奏折,还有谢济世和陆生楠二人的案宗,可以吗?”
第137章 你一定要保他二人性命? 胤禛脸上……
胤禛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 平平地看了他一眼?:“打?听清楚了?”前几日他划去孙嘉名字时,就猜到这小子?会去追根究底。
弘书道:“十三叔略给我说了些前因后果,具体情况儿臣还并不清楚。”
“哼。”胤禛轻哼道, “你还想了解什么具体情况?此事刑部已经查明, 事情简单明了、证据确凿,难道你还想做一回包青天, 为他们翻案不成?”
看来阿玛真是特别不喜这二人,弘书心里有了数, 道:“儿臣只是想看看, 那谢济世究竟是如何毁谤程朱的, 还有那陆生楠所做文章, 究竟如何狂悖, 竟能令如渊如海的皇阿玛您如此生气。”
“以为拍马屁朕就不知道你心里是觉得朕处置他二人是存了私心了?”胤禛直言。
弘书尴尬的摸摸鼻子?,放轻声音:“儿臣听说, 当年并没有谢济世与李绂等人结党营私的实?证……”
“是没有。”胤禛面不改色地道,“但?谢济世的整道奏折内容与李绂的如出一辙, 难道就那么巧是他二人心有灵犀不成?那种相似程度若放在考场上,都要当做舞弊试卷处理的。”
这倒是,就像后世常说的抄袭,你可?以撞脑洞撞梗,但?短短几千字内所有逻辑链和细节都撞上,这哪怕是双胞胎都说不过去。
可?……后世看到的历史记载, 二者确确实?实?就是巧合。弘书很无奈,别说历史是什么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反正他对于历史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皇阿玛,可?听过疑罪从无?”
“疑罪从无?”胤禛皱起眉头,这个词并不难理解, 但?他还真是第一次听到。
“是,儿臣纵阅各朝律令,都有明确规定要以证据作?为定罪证据,但?在具体办案中,却?存在很多模糊地带,像……”弘书用许多实?例论证了法律在具体实?行过程中的混乱,“……故而,儿臣以为,律法作?为一个国家的根基,应该更加完善、严谨,在具体施行过程中也应该更加慎重严格。要定一个人的罪,首先应该要有符合律法的、切实?的证据,若没有任何证据时,应该遵从疑罪从无的原则,而不是一些似是而非的、基于个人判断的论断,武断地给人定罪。只有程序和规则大于个人论断,作?为国家基石的律法才有尊严,才不会成为某些官员用来排除异己的工具。”
胤禛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收起,他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弘书,缓缓张口道:“弘书,律法,是皇帝管理这个国家的工具,它不会、也不能凌驾于皇权之上。”
阿玛真是敏锐啊,弘书心中叹息,恭敬道:“当然,但?就像当初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一样,作?为统治国家的工具,它需要皇权的配合来获得至高?无上的地位。皇阿玛您将此事交由刑部议处,而不是一言而定,不就是因为如此吗?”
“确实?如此。”胤禛轻轻叹息,儿子?确实?敏锐,不过,还是太嫩了,“疑罪从无这个原则有些道理,你回去写一道奏章呈上来,朕会与百官商议,看是否适合加入道大清律令里。至于谢济世、陆生楠之案,刑部此次查办完全符合大清律令的条例,证据亦确凿无疑,并无任何错漏廖误之处。”
……糟,绕的太远,迂回劝谏的路被堵死了。弘书懊恼了一下,并不气馁,拐弯的不行,那就来直的吧:“儿臣以为,凭谢济世、陆生楠二人所犯的罪行,或许罪不至死。”
胤禛脸色有一点不好看:“怎么,你跟孙嘉也心有灵犀了?是不是还想和他一样劝谏劝谏朕,说罢,朕听着,看看你二人的心有灵犀能有多深。”
啧,这孙嘉到底说了什么?居然能让阿玛这么耿耿于怀。弘书暗暗咂舌,可?不敢应下这个话头,赶紧奉上甜言蜜语:“皇阿玛您可?不能冤枉儿臣,儿臣和孙大人话都没说过两句,怎么可?能心有灵犀,儿臣便是要心有灵犀,也是同?皇阿玛您心有灵犀!”
“哼,朕可?没有这个福气和你心有灵犀。”胤禛道。
阿玛这是被禧叔传染了吗,怎么也阴阳怪气起来了。弘书无奈,赶紧拿出十成十的功力?哄人,等阿玛脸色稍稍转晴一些,才真诚地道:“皇阿玛,儿臣并不是想为谢济世和陆生楠二人说情,只是他二人的罪行确实?罪不至死。而且,曾静案才刚刚过去不久,曾静可?是有切切实?实?的谋反行为,细论起来他的罪责该比谢陆二人大得多,但?他都没有被杀,只是非议时政、发表抗愤之语的谢陆二人却?被判处斩立决,这种对比,难免会叫人觉得谢陆之案的背后是不是为了掩盖什么不可?说之事。”
“况且,如今报纸上华夷之说的论辩专题马上就要面世,又?有大量读书人即将齐聚京城,或可?形成难得一见的文坛盛会。若在这种时候因为谢陆二人的文章犯禁而处决二人,只会令读书人噤若寒蝉,不敢再发出不同?的声音,这次的论辩专题也会如空中楼阁沦为面子?工程,失去咱们一开始筹办的意义。”
更有甚者,两人的死亡可能还会引起消极的民族对立情绪,不过这一点肯定会隐藏的很深,说出来也没用。
胤禛终于开始正视儿子?的谏言,不得不承认,最后这两点理由说的很有道理,而且是必须慎重对待的问题。
弘书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阿玛的动摇,眼?见有戏,他连忙加码:“其实?,对付谢济世、陆生楠这种文人,死亡并不是最好的办法,对他们来说,或许还会觉得这样死去是荣耀。想要让他们痛、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肤浅,最好的办法其实?是帮他们宣传他们的著作?,自?古文人相轻,谢济世不是毁谤程朱吗,这天下程朱的拥趸何其多,骂都能骂的羞愧死他;还有陆生楠,儿臣还没有看过他的文章,但?他难道还能好过程朱去,连程朱都有谢济世这样的人骂,其他人找出他文章里的错漏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皇阿玛,这世上最痛苦的事不是死亡,而是人还活着,在大家心中他却已经死了。”
这句话叫胤禛眼?前一亮,说的真和他的心意啊,怎么早不知道呢,要是早知道……算了,有的人还是比较适合真的死亡。
不过,“朕记得,你曾经说过程朱理学被曲解太过,朝廷不宜再大肆推广,想要将其冷一冷?”胤禛的记忆可?好的很,“谢济世的文章难道不合你的心意?”
弘书很谨慎:“儿臣确实?觉得程朱理学被曲解太过,不宜再宣扬,但?这并不代?表儿臣就觉得程朱理学一无是处,儿臣始终认为,对于先辈们遗留下来的知识与思想,我们应该结合时代?,去芜存菁,而不是全盘推崇或否决。至于谢济世的文章…”他无奈道,“…谢陆二人的作?品,儿臣看都没看过,又?从何来合不合心意。”
胤禛想起来了,儿子?一开始就是问他要这两人的案宗来着:“咳,谢济世的文章,偶尔有一两处还能看。陆生楠,呵,你知道他的《通鉴论》第一篇写的什么?”
不待弘书回答,胤禛就不屑道:“写的论封建,他在文章里说,封建制是古时圣人创立的永远没有弊端的好制度,朝廷就应该废除郡县制,恢复分?封制。”
“……”弘书有些傻眼?,他还真没想到这位陆生楠的文章写的是这种内容,就这内容就算宣扬出去,恐怕都没人愿意骂吧,只会觉得写出这些内容的人怕不是个傻子?。
所以阿玛你为什么要跟这种傻子?较劲,非要杀他给自?己制造黑历史?弘书很想问,忍住了没问。
胤禛当然也不会主动去解释自?己为什么想要杀这两个人,他垂眸将儿子?刚才所有的奏对回顾了一遍,才抬眼?道:“你一定要保他二人性?命?”
弘书顿了顿,直直地向阿玛看过去,诚恳而坚定地道:“是,儿臣认为他二人罪不至死。”
父子?二人对视良久,胤禛垂眸道:“你如今已是太子?,有权议奏朝政,按规矩来。”
这是在教他,弘书心里沉甸甸的,躬身行礼:“是。”
回到毓庆宫,不过小半个时辰,弘书就将奏章一挥而就,写完后看了良久,才叫来朱意远,令他将奏章送去通政司。
朱意远去而复返,小心将奏章奉上:“奴才在去通政司的必经之路上遇到陈公公,陈公公说,一切事情都没有册封礼重要。”
弘书沉默良久,才接过奏章,小心收起来:“我知道了。”
暂且放下谢陆二人,弘书忙碌于论辩专题之事,报纸的排版已经确定,只等印刷厂将机器开起来。而文人所期盼的盛会,也在允禧的忙碌下筹备起来,当然,他想要的帮手弘书也没敷衍,将确认要调任左中允的杭世骏送过去帮忙,恰好这位和郑板桥也是神交已久的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