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兴昌,小民叫郎兴昌。”郎兴昌连忙答道。

“行,郎兴昌,你起来,这里先让韦老休息,你跟我出?来。”弘书从郎兴昌刚才的话里听出?了点东西?,想要详细问问。

“是,是。”郎兴昌扶着膝盖起身,竟还软的踉跄了一下。

屋内几人都当没瞧见,不给?眼神。

要离开之时,床上?的韦老忽然出?现动静:“药…药…神药…”

弘书脚步一顿,转身又?听了一会儿,却除了神药两个字就?没别的了,他看向郎兴昌:“韦老说的神药是?”

郎兴昌犹豫了下,道:“应该是那个叫什么抗生素的吧?小民不懂医术,这些词儿也记不大清,就?是报纸上?说的那个治好了怡亲王世子和七阿哥的神药。韦老的重孙子得的病和七阿哥差不多,韦老听说有这样的神药,当时就?激动地让小民带他来找。”

郎兴昌说谎了,他虽然看着是老实巴交的百姓,年轻时却也着实有过一段堪称荡气回肠的经历,否则也不会身中数刀要韦老来救,所以他也是懂得一些说话的艺术的。和他艺术加工过的不同,事实上?当初他根本不确定?韦老重孙子得的病就?是七阿哥那个,只是听症状觉得像,便?打着激韦老的主意说是一样的,没想到韦老听了后跟回光返照一样,立时就?要他去找。这他上?哪儿找去,索性他本就?有鼓动韦老去揭皇榜的打算,因此一合计,就?带着韦老找上?徐本了。

“韦老的重孙子得的是烂喉痧?”弘书再?次惊讶,所以韦老是因为青霉素才决定?揭皇榜入京的?这也太巧了吧!怎么跟剧本似的。

叶桂也想到这一点,不过他没觉得是什么剧本,笑道:“一饮一啄自有定?数,若不是六阿哥您坚持将青霉素的治疗作用公布出?去,今日也不会有韦老出?现。”

按照郎兴昌刚才所说,说不定?这位不出?世的韦神医就?默默无闻地死在?哪个角落了,世间无人闻其名?。

弘书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既然如此,叶大夫您便?和韦神医说一说青霉素和烂喉痧之事吧。”说不定?人听了这个还能恢复的快点,早点给?额娘看诊。

说完不再?停留,带着郎兴昌来到外面。

“韦老的情况你知道多少?坐下说说吧。”弘书坐下。

明明瞧着就?是个小娃娃,为何自己?总有种?被压了一头的感?觉?从入皇宫、见贵人的震撼中逐渐缓过神的郎兴昌在?心里给?自己?鼓劲,拿出?你当初杀得七进七出?的气势来!

虽然这样想,他的身体却很?诚实,只用屁股挨了点椅子边,双手?规矩地搁在?膝盖上?,表情拘谨地回道:“回贵人,小民对韦老的情况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韦老名?叫韦高谊,家里是杏林世家,大概是年轻的时候,韦老的家乡和附近的瑶人发生冲突,韦老和儿子以及其他一些当地人被瑶人掳走压榨,后又?被转卖于其他部族,几经乱局最后流落到生苗的定?番寨才稳定?下来。因为韦老懂得医术,所以在?寨子中逐渐获得尊重,虽有奴隶之名?已无奴隶之实,平时也只需要跟着寨子里的巫就?行。”

说到这里,郎兴昌偷偷瞄了一眼弘书的神色,加了两句:“当然,韦老一直没有放弃重返家乡,始终在?找机会,不过因为韦老的儿子当时年岁太小,不方便?行动,所以韦老就?打算先等儿子长大。却没想到,韦老儿子长大后却被、却被苗巫之女纠缠……反正最后就?是韦老儿子娶了苗巫女儿,后来韦老又?有了孙子,渐渐地也歇了回乡的心思。”他又?觑了一眼弘书的表情,“当然,这些都是小民从那个寨子里的人口中打听到的,韦老并不一定?是那么想的。”

弘书哪里发现不了他的小动作,无奈道:“韦老遭祸,背井离乡几十年不得回,是朝廷没有保护好百姓,韦老能健健康康的活到现在,朝廷反而要感?到庆幸,你不必担心我会因为韦老为苗人效力之事怪罪于他,不管什么都但说无妨。”

郎兴昌稍稍放下了心,继续道:“再?后来的情况就?没什么好说的,小民为韦老所救还是两年前的事,当时韦老的儿子儿媳早已不再?,只有孙子孙媳和一个重孙,生活还算安稳平静。三个月后,定?番寨被、被别的寨子偷袭,死伤惨重,韦老的孙子被杀死,定?番寨所有人都被掳走成为奴隶,小民因为伤没养好又?添新伤被扔在?原地等死,之后侥幸活了下来,等小民能行动自如时已经又?过了两月。小民潜入那个寨子去救韦老,却只救出?了韦老和其重孙,韦老的孙媳妇…被那个寨主糟蹋后寻死了…”

“那个寨子势力不小,小民一人敌不过,只能带着韦老和其重孙在?山林里东躲西?藏,韦老的重孙…就?是在?这时候一病没了,后来小民和韦老在?躲藏间遇到了朝廷的军队,才获救,之后便?一直在?贵州新设的水云县生活。”

一个不算长的故事,囊括了一位大夫的一生,弘书唏嘘了片刻后,回头抓住重点:“所以那个攻破定番寨、糟蹋了韦老孙媳妇的寨主是谁,如今怎么样了?”

郎兴昌一路说话都挺顺畅,却几次三番在这个问题上吞吐,要么是不敢说,要么就?是故意的,想引起他的注意。

弘书觉得是后者,虽然郎兴昌一直表现的很像一个胆怯无辜的小老百姓,但弘书却从他身上?看出?了一点似曾相识的气质,那种?上?过战场的士兵身上才有的气质。

这个郎兴昌,手?上?绝对是沾过血的。

郎兴昌表情犹豫,弘书也不催促,就?看他挣扎许久后,啪地一声跪下:“贵人,小民常听人说,民不能告官,若要告官,必须先舍去半条命。小民这条命本就?是捡回来的,今日也不怕舍了,只求贵人别将此事牵连到韦老身上?,韦老什么都不知道,是小民看不过去,自作主张想要为救命恩人讨一个公道。”

这人有点东西?,还在?跟他玩心眼子,弘书不置可否,只道:“说罢。”

郎兴昌一咬牙,磕了个头:“那个寨主名?叫鲍良,其寨子名?为瓮晴,去岁归附朝廷,被封为世袭土司。”

弘书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了,我会命人去查。但你也要明白?一点,若事情果如你所说,那么鲍良所做之事乃是在?归附朝廷之前,不论从哪个道理上?来说,朝廷都不能因为他归附之前的事去处罚他,就?像你不能用本朝之剑去斩前朝之人。”

郎兴昌一口气瞬间泄了,他其实用拳脚多过用脑子,这次这么绞尽脑汁,为的不就?是能帮韦老报个仇吗,但弘书所说的话却破灭了他这一希望。

果然,他就?不该寄希望于这该死的朝廷,郎兴昌心里发狠,等韦老好些了,他就?悄悄离开,去取了那鲍良的项上?狗头。

弘书高坐在?上?,将他的神情变化瞧的一清二楚,心中不由叹气,看来刚才对这位的预估高了些,只能再?出?言点道:“你可以用本朝之剑斩本朝之人。”

郎兴昌还不太懂,弘书不想再?给?他解释,起身离开:“我去忙别的事,朱意远,你安排好他们二人。”

朱意远看着依旧有些茫然的郎兴昌,微微摇了摇头,悟性真差,不过主子对这位好似观感?还不错,那他倒是可以提点一二。

将郎兴昌送到为其安排的屋子,朱意远趁着没人,道:“郎小哥,一个人的习性是不会轻易改变的,为非作歹惯了的人不管到了哪儿都不可能收敛住,顶多从明目张胆变成暗度陈仓,有时候,就?需要有人去把那暗处的东西?翻出?来,晾在?太阳下。”

说完,他径自离开,留下若有所悟的郎兴昌。

在?叶桂的妙手?回春下,第二日韦高谊就?可以自主交流了,弘书迫不及待地前去询问:“听说韦神医曾经治好过女子乳癌之症?”

韦高谊的目光还带着些死气与呆板,说的话却比叶桂还直。

“治没治好不知道,反正她最后不是死于乳癌。”

第119章 红豆杉 一语惊人。 弘书愕然:……

一语惊人。

弘书愕然?:“……这, 您不是和贵州按察使说您有过治好?乳癌之症的经历吗?”

韦高谊非常耿直:“这样说,那位官老爷才会送老夫来?京城,老夫才能?见到青霉素。”

弘书的实?验室如今对叶桂时全权开放, 所以他已经给韦高谊看?过青霉素是个什么?样子, 就连治疗烂喉痧的几份病历也都看?过了,韦高谊现在已经了无遗憾。

“……”弘书从未见过如此嚣张之人, “那你现在怎么?又说实?话了?就不怕我治你的罪?”

“治吧,老夫早就该死?了。”韦高谊表情木然?。

这就是无欲则刚?弘书无奈:“那您也不在意一路护送您的郎兴昌会被牵连吗?”

韦高谊木然?的眼神终于动了动, 嘴角深深的法令纹柔和了些:“……老夫自幼随家父学医, 也算有些天分, 后来?流落苗寨, 与苗巫交往甚多。苗巫惯用?巫术为人治病, 称之为神迹,但在老夫看?来?, 苗巫所施行的法子其实?也是一种医术,虽然?与中原医术大?不相同, 但也是人力之功,不过是加了一些求神拜佛的仪式而已。老夫在苗寨四十余年,从苗医中所学良多,并将其与中原医术相融合,倒也有些成效。”

“乳癌之症便?是卓有成效之一,不过这一症主要依赖的却是苗巫的一味药, 这一味药十分珍贵,因其药材十分稀有, 制药的工序又分外复杂,最后所能?用?的部分又很少,老夫在苗寨几十年, 所制得的药也不过够治那一人而已。”韦高谊看?了弘书一眼,难得补充道,“苗寨里规矩并不少,像这种珍贵的药,都是属于寨主所有,用?在谁身上也得由寨主同意。”

“得用?这味药的病人便?是定番寨寨主的妻子,从我给她?确诊乳癌之症起,直到她?死?,她?都一直在服用?这味药,虽仍有一些症状,但因为她?还有其他病灶,这些病症就显得似是而非,不能?确定究竟是哪种病灶引起。”

“而她?最后去世?,很明确是因为中了烈性蛇毒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