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客栈,春花已经牵着马车过来了,她坐上马车奔向贡院。
此时贡院是三年一次的热闹,外面已经来了许多学子,在这日全国各地的举人只要成功报名了的都会过来参加考试,不过此时还未到进去的时候,所以贡院被官兵围了起来,学子们只能分散开就地浅眠,姬墨舒坐在马车上等。
等了不知多久,外头一个形单影只的身影引起了她的注意。
“顾婉约。”
那人正是顾婉约,只身一人出来却连个招呼都不打,现在又一个人站在许多辆马车中间仿佛像个透明过客。
姬墨舒跳下了车,对春花道,“春花你先回去罢,代我向苏娘道声平安。”
“好嘞。”春花点点头,驾着马车离开了。
这时候姬墨舒才走向形单影只看起来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的顾婉约,她把多拿的准备晚上保暖的衣服分了一件给顾婉约。
“若是冷,你先穿罢。”
顾婉约依旧表现的很别扭,根本不接姬墨舒递过来的衣服,“不必了,一会儿到了考舍就暖了。”
“你就非得这么死心眼吗?若是冻坏了寒窗苦读数十年不就功亏一篑了?”姬墨舒生硬的把衣服塞到顾婉约怀里,见顾婉约冷的瑟瑟发抖,脸色发白,她又问,“用过膳没?”
顾婉约支支吾吾,不说话。
“跟我过来。”姬墨舒忽然有点怒,她直接拉着顾婉月来到一旁因为会试而通宵做生意的面馆,“老板娘,来一份瘦肉面。”
“好嘞。”
面馆老板娘很开心,每当会试这些学子往往不会太吝啬吃一顿践行饭,争取旗开得胜,所以她也可以趁机赚一点辛苦钱。
顾婉约柳眉瞬间就竖了起来,忙道,“不必了,阳春面就可以了。”
“这。”
“就瘦肉面,大份的,对了再加一份馄饨吧。”
姬墨舒见顾婉约是个成年天元,便多要了些,还直接掏出银子付了钱。这回面馆老板娘笑的眼睛都弯了,而顾婉约则站在面馆内,面红耳赤,几欲要逃出去。
姬墨舒早已有所准备,在人准备逃跑时直接把人按在凳子上,“你就吃罢,不吃怎么考试,我到外边等你。”她识趣的走了出去,免得顾婉约不自在。
大概过了一刻钟,顾婉约从面馆走出来,微微拘着身子,明明是个骄傲的天元,却含着胸如同一个怯生生的坤泽。这模样与曾经的自己又是如何的相似呢,简直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姬墨舒叹了口气。
许是吃了一碗面和馄饨,顾婉约觉得身体暖暖的,美食与饱腹往往最能驱散负面情绪,更别说是难得的热食,虽此时她不吭声,但是心里头却是放松了下来。
见此,她们似是有了默契,默默走到不远处的长凳下坐下。
“姬墨舒,你为何要帮我,明明我们也算竞争对手,让我没法考试也能少一个竞争对手不是吗?”顾婉约垂着头,若是路上姬墨舒不捎她一程她应该会错过这次考试,会试今年听闻录取三百名,可是考试的人数哪怕缩减了名额依旧有三千余人,她和姬墨舒都是魏太傅所教,可以说是势均力敌的对手。
“也不算帮你,或者说我把你当成一个朋友吧,算是吧。”姬墨舒自己都有点将信将疑,其实她和顾婉约相识也就三个月,虽是同窗,但她对所有同窗都没什么感觉,对顾婉约的关注更多的是路上的那一番交谈,至于捎顾婉约一程存粹是她那时心情好。
“朋友?”顾婉约重复了一句。
“嗯,或许你可以先听我说一个故事。”
“你说。”
姬墨舒仰头灌了一口清水,这才看着天上的繁星缓缓说道。
“昔日有个人生来便万众瞩目,爹疼娘爱,叔伯姑嫂更是把她视作掌上明珠,被宠爱环绕的她活的没心没肺,后来一次贪玩落了水,自此便辗转病榻数十年,拖累了爹一把年纪还要东奔西走,也拖累了娘年纪轻轻便有了银丝。她觉得自己是个累赘,是家族的劫难,若是没有她,爹娘许是又会有一个健康并且把家族发扬光大的孩子,她不止一次想自寻短见,可每次都会想到娘哭花的双眼,自此她连死都不敢。颇受打击的她摧毁了以往的骄傲,不再觉得自己是个明珠,而是一团人人唯恐不及的晦气,因此她收起了一切感情与想法,拼尽全力活成让人安心的样子,也不敢再给别人添麻烦。真就活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人不人鬼不鬼活着只因着死也会麻烦别人。”
说到此处,姬墨舒不禁自嘲一下,曾经的自己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好笑呀,怎么会有这么可怜又可笑的人。
“……”顾婉约久久没有回神,待注意到姬墨舒眼中的伤感与释怀,却又懂了,“那个人是你?”
姬墨舒点点头,“嗯,你说我们是不是很像?或者说曾经的我很像现在的你,觉得自己是个拖油瓶。我一直也很怕拖累别人,麻烦别人,可你猜怎么着?后来我被一个比我还小几岁还未及笄的坤儿骂了一顿,她说和我这样的人相处只会让人觉得手足之情可笑至极。自那时起我发现我可以看到别的东西,不再只看得见拖油瓶般的自己,而是那些默默帮助我的人,我知道,他们之所以帮我是因着我值得帮。”
听及此处,顾婉约无话可说,她垂下了头。
“所以呀,既然这么多人帮助,承了帮助的我们又如何能自暴自弃?按你所想你确实拖累了你的家,可有没有想过,换个角度你让你的家在乱世中有了一争之力,族里若是被欺负了谁不是找你想法子?又或者以后你有幸金榜题名,或许你的双亲已然年迈,至少临终前能过上一回儿不一样的生活,而不是一辈子宛如困兽,这不就足够了。”
“这,这。”顾婉约双目中隐隐藏着光,似乎一直郁结在她心头的困扰瞬间便打通了,她茅塞顿开,宛如醍醐灌顶明白了许多东西。
这时候,远处贡院的门打开了,官差走出来,学子们也开始骚动起来。
“该考试了。”姬墨舒又站了起来,径直走向了贡院。
顾婉约连忙跟上,她走到姬墨舒身前,拱了拱手,“姬墨舒,谢谢你。”
“不必了,若是觉得欠我人情,以后有机会还我就是。”
“好。”
姬墨舒摆摆手,“考后见。”
“考后见。”顾婉约回以一个众志成城的眼神。
官差在贡院前给每一位学子搜身,除了保暖的衣物以外,别的一律不允许带进考场,每一个人都会被从头摸到脚,确保什么都没有带,姬墨舒觉得浑身不自在,不过这是考试必备流程。
“走走走,下一个。”明明过来参加会试的都是举人,算得上半个官了,但这些官差的态度却不怎么好,礼貌都没有,搜完姬墨舒便大手一推,赶人进去,仿佛方才是在给一个囚犯搜身。
进入贡院后,学子们在院子里集合等着分派考场。这次主持会试的主考官是礼部尚书与吏部侍郎,都是太和帝钦点的,两人在院子里先是给学子们讲一遍考试规则与注意事项,之后便安排学子们进入隔间,隔间便是他们的答题地方,有一张桌子与文房四宝,还有一张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床榻,当真和监狱没什么区别。
之后便是开始为期九日的会试,在此期间姬墨舒不允许离开这个寝室,吃喝拉撒都在这一亩三分地上。
这听起来亦是带着浓浓的非人哉意味,但科举考试便是如此,会试分为三场,每次考完都要过三日才能考下一场,期间学子们只能在自己考试的房间活动,吃喝拉撒都在里面,沐浴自然是不允许的,与其说是考试,不如说是一场变相囚禁。也不知道这种考试模式是考什么,若说是考学问,连着来就好,可偏偏要隔开,许是考验的便是学子的身体素质。因此历年都有考完试被抬着出去的学子,甚至死在考舍里直到考完才被发现的都有,姬墨舒可不想成为这其中之一。
九日一晃眼便过去了,姬墨舒感觉头发有点粘腻,身上亦是感觉被什么闷住,整整九日没法沐浴当真难熬。待官差把她的考卷收走,受了九日囚禁之苦的她终于头一回踏出了‘牢房’,沐浴了真正的阳光。
意料之内,隔壁房间的顾婉约亦是走了出来,虽看起来比她要憔悴很多,但至少精神头还好,不至于被抬出去。两人相视一笑,似是都心中有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