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1 / 1)

学堂与学舍隔着一片竹林,竹子这种植物有个好处,全身绿色,且不会有四季之分,最能体现雅之一字。彼时正值清晨,霞光落下,透过茂密竹林的间隙,在路上形成了星星点点的斑驳光影。走在其中,宁静祥和,偶尔还能听到自林间传来的几声清脆鸟鸣,让人心旷神怡。

走着走着,道路前方出现一个汇聚的路口,许多人自另外一条林间小道走来,汇聚在前方的道路之上。她走的这条小道通往的是翰林学院的雅居,一般只有达官显贵会租住,而另外一条小道通往的是学舍,那里除了有点小钱的人,更多的是寻常书生。

少年郎们结伴而行,笑声爽朗,意气风发,明明准备去上课了却都在谈着下课后去哪里下馆子的事,也有人打诨聊着八卦谁在城里养了个肤白貌美的小坤儿,更有人开着黄色玩笑,夜间去染坊寻欢作乐。耳边不断传来淫秽之语,姬墨舒充耳不闻,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另外的中年人吸引。

翰林书院的学生很多,小到七八岁的孩童,大到三十好几的中年人。与昂首挺胸神采奕奕的少年郎不同,这些中年人步履蹒跚,背着一大沓书本,沉重的书本似乎能把人压的直不起腰来。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这些中年人大多佝偻着背部,形单影只,男人脸上带着没有刮干净的胡渣,女人则发丝凌乱交缠在一起,无一不例外都是眼眸混沌,没有神采。

长年累月的拜读圣贤书,最后却一次又一次落榜,这些中年人虽还在读书,却早已与世隔绝,甚至在书中泯灭了自我,形如行尸走肉,说是当代范进不过如此。可悲的是,这群人往往背负了家族的使命与压力,早已深陷书海无法解脱。

姬墨舒看的浑身不自在,科举与其说是学子的登天路,其实更多的是学子的断头台,只不过断头的人不会被知晓,被知晓的往往是出人头地的。她不禁想,太和帝如今缩减科举名额,那么对这群中年人而言考试的机会可有?

当真是上位者的戏如人生,到了这群可怜人中却成了人生如戏。

走出竹林,一片青白建筑群便赫然眼前。

翰林学院的学堂是分批次分层次,像她这种举人准备会试的会更受重视,而秀才乡试之类的则会先放一放。她找到最靠近竹林的学堂,这里是魏夫子专属书房。

姬墨舒到达的时候学堂内已经有几个学生在读书了,基本她都不认识,辗转病榻许久,昔日的伴读早已各奔东西,只有她还在这读书,迎接一批又一批新人。

“夫子。”

“墨舒来了,去坐下罢,今日我们先温习一番。”

魏夫子对姬墨舒点点头,示意姬墨舒坐好。

姬墨舒寻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摊开书本悉心听讲。虽然今日是她隔了许久重新开始念书,但魏夫子并未将就她,而是照常授课。

听讲的时间总是会略显无聊,到了下午时分,魏夫子开始每日的引经据典引导大家进行治世思考。

“为人师者,因材施教,讲究师夷长技以制夷,这道理不仅在授业上,放到你们以后的仕途亦是同理。你们当中或许就有明年的状元,进士,是要进入朝廷为官的。切记不能全当圣贤书,要结合实际,现在老夫便考究一下你们。如今国家强盛,百业兴忙,商船遍野。商贾无利不欢,本国经商者达到数万人,游商一趟白银千两,而朝臣俸禄却多年不见增加,现如今朝中大臣俸禄竟不如京城一摊贩,不知大家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0045 45 撞见

魏夫子虽对着大家提问,眼神却一直逗留在姬墨舒身上。

昨夜临睡前她收到了貌似出自昭阳公主的密信,若孝义说的属实,那么苏家态度的转变另有乾坤了。原本她以为苏家对太和帝心存不满是因为昭阳公主失踪一事,但如今看来,或许苏家还别有用心,而现在苏家与姬家结亲,里面定然藏有什么秘密。

“夫子。”不过思索片刻,便有一位年岁看起来比姬墨舒大一些的女子举手。

“婉约。”魏夫子示意婉约。

这位年轻女子正是顾婉约,顾婉约乃顾家女,是个难能可贵的寒门学子,亦是这批学生中除了姬墨舒与苏轻舟之外魏夫子最看好的,是真正的治世之才,而非谋个官职混吃等死之辈。

“夫子,先人有云官商不能两立,在商言商,在官言官,官商勾结易欺上瞒下,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正因如此。如今国泰民安,朝中大臣本就士族为主,适逢商业兴隆俸禄低下,这必将会促使大量士族子弟涌入商界,若长此以往,士族必然以权谋私,蒙蔽圣心掏空国库,届时哪怕爱国之士亦会成为忠言逆耳之辈。”

“哦?那你对此可有什么见解?”

“回夫子,婉约不才,不过是拙略小计。如今朝中士族独大,为了杜绝隐患,可限制商贾与士族子弟当官,大力提拔寒门士子,以平衡朝局。”顾婉约拱手作了一拜,虽然她的见闻大多是从书中得知,算得上非常官方的解答,但话音刚落依旧立刻引起了他人的强烈不满,当然,这最主要的都是世家子弟。

“你说啥呢,你个穷酸书生知道什么?若是没有士族,要你们寒门做什么?自古寒门不都只有平衡士族一个作用吗?给个甜头就把自己当回事了,可笑至极。”

“可不是嘛,不自量力。”

课堂中顿时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这里的学生一定程度上都是凤毛麟角,说话谈吐都有所收敛,但依旧如此看待寒门士子,这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寒门士子在朝中的尴尬地位。

“你们。”顾婉约脸颊有点涨红,她无意识攥紧了手试图反驳些什么,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肃静。”

这时,魏夫子拿着尺木对着桌案一拍,惊得大家都不禁打了个哆嗦。

“婉约说的也不无道理,治国虽说是靠见闻,但平衡朝局亦是重中之重。还有人有不同的见解吗?”

“夫子。”

“墨舒?”

“嗯。”

这回是姬墨舒举起了手,她站了起来,先是冲着一旁的顾婉约看了一眼,这才道。

“我并不同意婉约的见解。”

“哦?说说。”

“是。”姬墨舒作了一拜,道,“问题回到一开始,如今官员俸禄低下的问题,若是从俸禄低下本身出发,俸禄低下,可能是无意的,亦可能是有意为之。”

“有意为之?”

“正是,今上博学多才,具有雄才大略,本朝从建国起提高俸禄大小十五回,如今距离上一回也已然过了将近五年。如此明显的问题今上如何不知?正如婉约姑娘所说平衡朝局可杜绝隐患,或许今上正是通过此举来悄无声息的平衡朝局。俸禄低下,士族自然会迫于压力涌入商界,商贾,虽有财却无权无势,打压亦不过顷刻间。由此可见,婉约姑娘所言官商勾结蒙蔽圣心或许只是杞人忧天了。”

“这。”顾婉约一时间语塞,由此设想一番,似乎也解释的通俸禄问题。

“哈哈哈,不错不错。”魏夫子一连拍了好几次手,对姬墨舒的说法十分赞同。同一个问题,虽结果都是导向士族独大,但措辞所引起的效果却是完全不同的。

“夫子,我。”顾婉约羞赧的垂下了头。

“婉约,经此一次你该是能够发现自己的不足所在,这对你今后的成长大为有用,坐下罢。”

“是,夫子。”顾婉约坐了下来,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许多东西,是作为寒门学子难以跳出的惯性。

魏夫子这时候又看向姬墨舒,赞许的点点头。似乎姬墨舒与苏家结亲之后也有了很大的长进,她倒是有点小瞧姬墨舒了。

“墨舒,你如何能想到这层?”

“不过是碰巧罢了。”姬墨舒含糊道,其实这一定程度上是因为苏娘,作为商贾出身的她深谙商贾就是一块等着被蚕食的肥肉,当权者需要圈养这些商贾,不然没法生财会把自己饿死。那时她不懂作为天下之主的太和帝为何要大费周折去为难一个商帮,苏娘旁敲侧击的知会过她得利者正是今上自己,所以俸禄之事也可从皇帝出发,皇帝或许会昏庸,但绝对不会做不利于自己统治的事情。只是,俸禄之事可以由此解释,为难豫商依旧是无从得知,若太和帝是为了得利,又是如何得利?

“是吗?这可不是碰巧就能想到的,看来与苏家结亲你的见闻也大有进步。”魏夫子目光幽深,以往的姬墨舒是纯粹的商贾趋利思维,可如今的姬墨舒,她甚至有种是朝臣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