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静默后,主考官那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脸上浮起了温和的笑意,颔首,眼底流露出无声赞许。

然而,一个略显尖利的声音横插进来。

“林小姐,你出身南音世家,想必南音曲目早已驾轻就熟。”坐在主考官右侧的中年男考官,身体前倾,指尖在桌面哒哒敲击。“传统民乐是港西剧院的看家本事,港西要走出去,面向的是更广阔、更多元的市场和国际观众,固守一隅是不够的。”

他顿了下,似乎在斟酌词句,眼神却愈发犀利,“林小姐,你对其他类型的民乐是否也有涉猎?不如……现场再展示一首非南音体系的传统曲目?也好让我们更全面地评估你的综合实力。”

他的语调刻意放缓,带着居高临下的试探,嘴角甚至牵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坐在边缘的年长女考官皱了皱眉,但并未出声。

台下响起轻微的抽气声。

“非南音曲目?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是啊,前面几位不是只表演了自选曲目?”

“完了,下一个就是我……大佬还在后面……”

“……”

林栖雾下意识地,目光朝侧后方那抹身影飘去

男人姿态未变,清冷矜贵,仿佛一尊沉默的雕塑。他的视线似乎并未落在她身上,又似乎无所不在,那种无形的压力并未因距离而减弱分毫。

心口猛地一缩,像是被冰冷的手攥住。

她轻轻咬住口腔内壁的软肉,细微的刺痛感拉回摇摇欲坠的理智。

指尖抚弦,冰凉的触感带来一丝清明。脑海中迅速掠过无数曲谱的名字,没有半分犹豫,她沉气入腹,搭弦,起势。

“铮”

一个清越如冰玉相击的单音骤起,带着凛冽破空之势,撕裂了大厅里滞闷的空气。紧接着,一连串轮指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从琴弦上倾泻而下。

少女指法精准,力道忽轻忽重,速度时缓时急,音节连绵繁复,宛如春雪初融,山泉跃涧。

曲终,男人那双黑眸如深潭寂冷明澈,却不再毫无波澜。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前倾一寸,视线始终落在少女身上。

她的手指停在微颤的弦上,纤细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胸口起伏,额上的细汗悄然滑落颊边。

巴掌大的瓷白小脸上,一双杏瞳清澈明润,卷翘的睫羽轻颤。她侧头望向男人时,带着一丝懵懂的警觉。

像林间初生的幼鹿,乍窥人世。

大厅里一片静寂,落针可闻。

考官席上的四人,表情凝固在各自的震惊与回味中,竟忘了动作。

倏地,一个清冽磁性的声音响起。如同浸过寒潭的刃,淬着冰棱。

“今年,”男人目光从少女身上移开,转向一直密切关注着他反应的赵明城,“民乐类的新人名额,几个?”

赵明城像是从梦中惊醒,身体猛地一颤,几乎要从座位上弹起来。他反应极快,脸上堆起恭敬又紧张的笑容:“霍总,今年民乐类的新人指标,非常紧张……只有一个。”

“一个。”

霍霆洲重复,语气平淡无波,却叫人不敢妄自揣度。他搭在扶手上的指节,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随即,在所有人愕然的目光下,男人毫无预兆地起身,径直朝出口走去。

赵明城彻底懵了。

他眼睁睁看着霍霆洲几步越过半个大厅,才猛地回神,追出门外,声音因急切而有些变调:“霍总!霍总您……不再看看后面的面试了?还有几位非常优秀的……”

男人脚步微顿。

他没有回头,只是略侧了下脸,下颌线冷硬分明。而后,薄唇微启,声量不高,却如冰珠落地,清晰冷冽,带着尘埃落定的意味:

“一曲《阳春白雪》,足矣。”*

第3章 湿透 “倒是有心”

闷热的湿气沉甸甸地压在头顶。细雨斜织,铅云越积越厚,仿佛一伸手就能攥出水来。

骤然间,天空裂了道口子,暴雨倾盆。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浑浊的水花。

水渍在裙摆洇开,雨水裹着寒气,像条滑腻的小蛇顺着脚踝攀延而上。

林栖雾轻唔一声,退到檐下躲雨。

她点开屏幕,微光映着她疲惫的小脸。置顶聊天框里,几个字来回删改:[知砚哥哥,我面完啦。你到哪了?]

发送的瞬间,手机便震动起来。

“绾绾。”电话那头有些嘈杂,混着广播电子音,“抱歉,临时通知,内地合作方那边出了紧急状况,我必须立刻过去处理。人已经在机场了……”

“今日嚟唔到接你喇,你自己返学校小心啲,好嘛?”(今天没办法接你了,你自己回去小心点,好吗?)

闻言,林栖雾指尖一僵,喉咙里像堵着团棉花,失声不语。

“绾绾?在听吗?”梁知砚声音里夹着一丝急促,“这边信号好像不稳定……”

林栖雾偏头,目光掠过剧院门口流光溢彩的巨幅海报,努力稳住声音:“嗯……知道了。工作要紧,路上小心。”

“乖。”梁知砚声音明显松下来,带着安抚的疲惫,很快被登机广播吞没,“落机再call你。”

林栖雾捏紧手机,指节泛白。

她抿了抿苍白的唇,打车软件里的图标孤零零地闪烁着,地图上可用车辆的区域,一片空白:“正在为您寻找车辆,预计等待38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