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中的男人眉目清朗,相貌堂堂,剑眉微蹙,眉宇间尽是难以掩盖的忧愁之意。
云章的驾车技术很好,马车行驶的稳稳当当,可车中男人的心却是起伏跌宕的很。
此人正是卞阳第一酷吏,大理寺卿胥帛琛,当日陆父的一纸书信,也正是送到了他的手中,信中一再拜托他无论如何一定要想办法阻止陆瑾禾,可送信的途中不知发生了什么,竟然生生耽搁了月余,当胥帛琛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春闱已经开始了,即便他手眼通天,也无能为力了,只好等到科举放榜再行定夺。
若是陆瑾禾能够庸碌一点,直接落榜倒也好办,可她却偏偏榜上有名,后续还不知要如何收场。
胥帛琛又是一声叹息,揉了揉酸胀的眉心。
“公子,到了。”云章的声音响起,马车稳稳的停在了一栋偌大的宅院门旁。
宅子不算气派,但宽阔雅致,门旁的墙壁上竖立一木质牌匾,上书胥宅两个大字。
胥帛琛打开车门下了车,径自进了宅院便直奔书房。
约摸半柱香的光景,胥帛琛手执一封封缄好的信踏出了书房,将信交给云章道:“按上面的地址,寄到宥州陆家。”
云章应声称是,接过书信便着手去寄,胥帛琛正欲转身回书房,身后一声呼唤响起,不得不转回身向着来人看了过去。
来人是胥帛琛母亲身边近身侍候的婆子,名叫陈妈妈。
陈妈妈对着胥帛琛恭敬行礼道:“公子,大娘子叫您到她的院子去。”
胥帛琛眉头一皱,叹气道:“你去回了母亲,我这就过去。”
陈妈妈行礼退下,胥帛琛关好了书房的门,动身前往母亲的院子里。
胥帛琛母亲姓沈,名凌霜,沈大娘子出身将门,英姿飒爽的巾帼之相,也是个脾气火爆的。
沈大娘子的居处距离胥帛琛的居处的隔壁,胥帛琛来的也并不慢,可当胥帛琛踏入母亲院子里的时候,还是看见沈大娘子在堂屋里急的来回踱步。
胥帛琛发出了今日第四声叹息,自己母亲这个样子,十有八九是为着自己的婚事……
思及至此,胥帛琛硬着头皮踏入了堂屋,轻声唤道:“母亲何事叫我?”
沈大娘子当即停住了脚步,开始对着胥帛琛横眉冷对,劈头盖脸没好气的问道:“工部尚书方大人家的大姑娘,你到底相中了没?”
胥帛琛低下头,神色有些尴尬:“没有……”
沈大娘子喘了口气,似乎在极力压制着火气:“那礼部侍郎张大人家的嫡次女呢?”
胥帛琛依旧面不改色:“不行……”
沈大娘子急的原地转了两圈,回身坐到了榻上,拍案道:“这个也看不上,那个也相不中,你到底要挑到什么时候?”
胥帛琛:“……”
006第六主簿
“方大人家的姑娘温婉可人,张大人家的姑娘知书达理,随便哪个都是别人家求都求不来的良缘,人家都主动来求亲了,你怎么就不肯点头,儿啊,你都二十九岁了!隔壁院儿那狐狸精的儿媳妇都已经怀上了,你这八字都没一撇,你,你,你真是要气死我!”沈大娘子越说越激动,恨不得立马抓着胥帛琛入洞房。
胥帛琛:“……”
胥帛琛低着头任凭自己老娘车轱辘话骂来骂去,左不过都是围绕着他不肯娶亲的事儿。
事情的起因是胥家主君,也就是胥帛琛的老爹的庶子的媳妇儿有了身孕,胥父即将升做祖父,于是一个高兴便又给了那妾室不少的家财。
原本那庶子是个不成器的,又好酒好色,整日在外面惹是生非,留恋烟花之地,胥帛琛都不知道给他收拾了多少烂摊子,可这不成器的孩子却偏偏独得老爹的欢心,自幼胥父便是偏爱庶子更多些,偏偏那个不争气的庶子又在床上争气,生生将为胥家添丁进口的事情赶在了大哥前面,如此一来,胥父自然更是袒护起了这个庶子,眼看着这为胥家添长孙的头等大事被隔壁院抢了去,胥老爹也顺带着越发疼爱起了那本就受宠的庶子的娘,这怎能让沈大娘子不气?
这一腔怒气,无疑都发在了胥帛琛的头上。
对于寻常人家来说,胥帛琛这个年纪何止谈婚论嫁,早已经生儿育女了,可胥帛琛不止不肯娶亲纳妾,连家里给准备的几个通房丫头都被他给打发了出去,如何能不让沈大娘子心急如焚?
胥帛琛不知道自己被骂了多久,总之自己从母亲的院子里出去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难得的休沐之日,竟就这般过了一半。
胥帛琛站在母亲的院子里,连连叹气,只觉得自己心力交瘁的很,他可是卞阳城名声在外的第一酷吏,回了家竟然要沦落至此,这要是传出去了,以后还如何服众?他不要面子的么?
胥帛琛又接连叹了两口气,径自回了书房,疲惫的坐在了书案前,端详着面前的一方汗巾帕子。
那是一方白色的汗巾帕子,丝绸质地,方方正正,上面绣着几片竹叶,纯白的颜色已经微微泛黄,看样子已经有些年头了,上面还有几滴水渍痕迹。
胥帛琛望着这方汗巾帕子出神,许久后,无奈的苦笑了一下,将这方帕子仔细收了起来。
陆瑾禾那边跑回了环翠阁,和宛霏报了喜,姐妹二人高兴了许久,按照陆瑾禾这个名次,十有八九是留京任职个主簿录士之流,虽然不一定会进大理寺,但可以申请调令,也不算是全然没有希望。
接下来,陆瑾禾便开始琢磨起了宛霏的事,宛霏是罪臣家奴,官卖至此,成了妓户,饶是陆瑾禾有再多的钱,在北兖王朝,这样的女子赎身也是不可能的,除非当年之事能够平反昭雪。
陆瑾禾想了想,自己定是不能夜夜来环翠阁,那么如何能保住宛霏的清白之身?最终陆瑾禾索性找了环翠阁的老鸨子将宛霏包了下来,宛霏在环翠阁并不算什么得宠的主儿,有人肯出钱包她老鸨子求之不得,暗暗感叹着陆瑾禾这么个俏郎君竟然不好美人,真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不出数日,朝廷的任命书紧随其后,陆瑾禾忐忑的摊开了任命书,叹了口气,事与愿违,虽的确是要任职主簿,只是,是都察院的主簿。
有些失望,倒也在意料之中,任命书已至,三日后入职,这三日里,陆瑾禾先是送别了林邈之,继而便是闷在家里,足不出户,日日苦练自己的声音和行为举止,在宥州老家,学堂里的同窗大多嫌她娘里娘气,女儿家本性娇弱,不比男子粗枝大叶,再怎么伪装也都是差强人意,更何谈陆瑾禾是个软糯可爱的长相,连声音都带着些许绵软,若是再被人嫌弃了,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苦练了整整三日,东施效颦也效得了一二分,陆瑾禾长吁一口气,稍稍安心了些,就此爬上了床。
都察院的官服是暗红色,陆瑾禾身影瘦削颀长,即便是按照她的身量量身定制的衣服,可穿在她的身上仍是总有几分单薄之感,有些弱不禁风的味道。
卞阳城的早春,细雨如珠,都察院的大门口,陆瑾禾深吸一口气,踏着如酥细雨,就此开启了小主簿的官场生涯。
初入都察院之时,陆瑾禾还是有些胆怯的,担心官场里的波诡云谲,也担心这里的同僚们会再嫌弃自己娘娘腔,然而入职三天,陆瑾禾就打消了心里的疑惑,她觉得都察院的同僚们都是好人啊,不止没人嫌弃她,好像还都很喜欢她,就连她出了错,都有人主动替她背锅,若不是自己身负使命,真想就这么留在都察院算了……
都察院的同僚不比宥州的同窗,都是一群尚且心怀鸿鹄之志的青年,一个个踌躇满志,正是热血沸腾之时,自然是向往那些粗狂神武的英雄之相,哪里会看得上她这粉粉嫩嫩的软团子长相,而都察院的这群同僚,有些已经年过不惑,即便是些年轻的,也早就过了年少轻狂的年纪,心态不同喜好自然也就不同,每日上职做事本就枯燥不堪,陆瑾禾这般可爱的粉团子倒属实让他们眼前一亮,整日里有这么个溜光水滑的粉娃娃在眼前,倒也是养眼的很,那些枯燥乏味的文宗好像也不那么乏味了。
这一切让不知情的陆瑾禾忍不住感慨万千,卞阳城真是一个包容性很强的好地方啊!
陆瑾禾入职都察院还不到一个月,便着手打听清楚了如何申请调令,打听清楚了之后就开始递出了第一封调令申请。
此封调令申请,不出意外的被原封不动的打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