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1 / 1)

驴听见她骂自己,当即尥蹶子反抗,被韦训牢牢按住辔头,没能蹦起来,于是叽里咕噜骂骂咧咧了一通,可能是驴的脏话。

宝珠看韦训一路上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拎着那根四尺多长的树棍,猜了又猜,还是想不出具体用途。“你拿着那根棍子到底干什么?”

韦训说:“我路上捡的。你看它很直,又很长。”

宝珠不明所以,看向十三郎,他也没觉得捡一根木棍有什么不对,反而跟着高兴:“确实很直,又很长,是根难得的好棍子。”

“我是问你捡来干什么用!”

韦训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它很直,又很长,这就是优点了。至于怎么用,我捡回来再慢慢想。”

十三郎忙道:“师兄借我玩一会儿。”接过树棍挥来舞去,又做有德高僧状,当做云游手持的锡杖,跟韦训抛来接去玩得不亦乐乎。宝珠哭笑不得,这竟然是一件不花钱的玩具。

后来遇到一个卖饴糖的老翁,师兄弟两人同时望着她,似有所盼,宝珠叹了口气,慷慨批了两文让他们买糖。

她身受名门之教养,自然不能骑着坐骑当街吃喝,见他们两人自在喜悦,初时只觉得幼稚可笑,其后竟不知怎么羡慕起来。云罗高张猎鸟兽,金鞭遥指空桑林,她骑着龙驹宝马大张旗鼓的游猎,也未必比他们不花钱的快乐更纯粹。

他们玩了半天,韦训想了想,一刀把树棍斩成三尺长,又把扎手的树皮细细削去,横在指上试了试前后轻重,递给宝珠。

宝珠捏着这根棍子瞠目而视,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十三郎失落地叹气:“你又给她了,我本来想拿来当手杖。”

韦训笑骂:“等你老得瘸了腿走不动时自己去捡。”

宝珠愠怒道:“多谢,可我也没有老到需要用手杖。”

韦训道:“是当做防身武器用。你膂力太弱,如一箭不能封喉,等对方近身过来,你就只能束手等死了。弓箭手向来是军中最强壮的武士,远战靠弓马娴熟,敌人近身则能弃弓劈砍。你既然苦练过箭术,怎么没有练近身兵器?”

宝珠愣了一会儿:“我练箭是为了狩猎,不为杀人,只需要弓马娴熟,要是一箭没有射死,猎物反扑,那自有大批侍卫替我抵挡。”

韦训说:“是了,现在你没有大批侍卫了,拿着这根木棍练一练罢。”

他理据无可辩驳,宝珠又不想承认自己武艺有重大缺陷,小声嘀咕:“我可以买一把像样的三尺佩刀防身。”

听了这话,韦训和十三郎都笑了。“起手就用开刃的兵器,能不能伤敌未可知,倒是很容易劈到自己脚趾,刮伤脸面。”

宝珠惊惧交加,摸了摸自己甚是珍惜的容颜,思虑再三,还是把这根捡来的木棍斜插在身后行李里。忽而心中生出怨愤,她虽然流落江湖,但起码身边还剩下一个侍卫,难道这小贼竟然不打算在危机时刻保护她,而是叫她自己对敌?

激愤之下,宝珠暗自下定决心,以后路上要时常开弓练习,膂力恢复到能一箭封喉时,这两个小贼就不敢笑她了。又想自己骑着骏马开弓搭箭,顾盼生辉英姿飒爽,现在骑在一头别扭丑驴上,射术再神准,那形象想必也不堪入目,不禁哀怨嗟叹。

十三郎又说:“听说前太子就是被熊抓毁了容貌才被废,就算有侍卫陪伴,你们玩这狩猎也是挺危险的。”

宝珠顿时沉下脸来,严肃地说:“那件事不是那么简单,你不要妄议。”

韦训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他也算是你兄长吧?怎么,不熟?”

宝珠心想岂止不熟,她们这些皇室子女,哪怕同一对父母生下来,也会因为权力反目成仇,一定要对方血溅当场才能放心,玄武门之变后,这几乎是李唐王室的诅咒。一场恶战下来,又岂是一支箭一把刀能杀的人数能比较。

旅程继续,一行人即将离开新丰县城,临走时买了蒸饼做为路上干粮。

那食肆开在城门附近,东来西往的旅客甚多,店家在屋外设了遮阳的棚子,热气腾腾的蒸笼喷薄出大量水雾,遮住了食客们的身影。宝珠骑驴经过,一个行脚商隐在蒸笼水雾后望了她一眼,三两口将饼塞进嘴里,连忙背起行囊,结账上路。

韦训似有所觉,却并不回头。

18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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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的一声弓弦波动,宝珠突然朝着旷野树丛中放了一箭。

十三郎茫然四顾,摸不着头脑,韦训喝彩:“好眼力!”

宝珠意气扬扬,昂首挺胸,鼻子几乎翘到天上去了。她射中的是一只藏在浓密灌木中的花兔,目标很小。这个距离射中猎物算不得什么本事,难得的是她能在斑驳阴影之中一眼看见这只同样花色斑驳的小动物。听他夸得懂行,心里更是得意。

韦训足不点地飞身掠过灌木丛,片刻间将她的猎物捡了回来。宝珠看着他轻飘飘的背影,心想他虽然外号不叫‘某某猞猁’,但箭矢脱手之后,立刻去飞扑去捡拾猎物,用途倒是跟她的猞猁完全一样,心中不禁好笑。

然而那只瘦骨伶仃的死兔到手,她立刻失望地大呼:“怎么这么瘦!”

韦训笑道:“你以前都在皇家禁苑中打猎吧?那是不许平民入内的,猎物无忧无虑,自然养的肥壮。外面的人都吃不饱,野地里的兔子,当然就是这般模样。”

宝珠本来以为今日可以开开荤,将兔儿烤来吃,但到手一掂量,只怕剥皮之后就光剩下骨头了,心中甚是恼恨。看了看韦训,低头再看看兔子,心想出宫之后,人也瘦条条,兔也瘦条条,连路上跑的马都是瘦的。恐怕自己一路风餐露宿、千里跋涉赶到幽州时,也会跟这兔子一样寒伧了。

她怏怏不乐将死兔丢回给韦训:“扔了吧,根本没有能吃的地方。”

韦训说:“吃肯定是能吃的,扔了多可惜。”于是拔了根细韧的草梗,将兔儿拴在腰间。赶到下一处食肆时,他将兔子剥了皮,去掉四肢和内脏污物,请店主将胴体连骨带肉一起剁碎,塞进胡饼里入炉烤制。那张兔皮就当作店主的辛苦费。

等了片刻,兔肉碎胡饼热腾腾出炉,饼焦脆可口,馅鲜香四溢,除了骨渣嚼着有些费牙,味道竟然美极。宝珠饥肠辘辘,双手捧着饼大嚼,吃相还算斯文优雅,眼神已经跟逃难的饥民没有两样了。

韦训和十三郎自然不会跟她抢食,袖手旁观,心里都有点儿同情。这姑娘从小锦衣玉食,现在流离失所,为了吃上一口肉绞尽脑汁,委实有些可怜,也怨不得她动不动就泪汪汪地掉珍珠。

十三郎小声说:“到底是身体底子好,出土才二十多天,胃口就这么好了。”

韦训点了点头,没有作声。他目光如电,习以为常地扫一遍附近来往旅客,忽然眼前闪过一片白光,顿觉寒风拂背,手足冰冷。他直直盯着那个方向,咬住牙关,紧紧攥住双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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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新丰县进入华州区域,前面是下圭县,再往前就是潼关了。

潼关乃是关中的大门,素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有畿内首险、四镇咽喉的称号,是长安至洛阳途中最险峻的军事要冲,其守卫也与别不同,勘验相当严格,恐怕很难用普通的贿赂通过。

一行人在旅店中谋划如何才能顺利通过潼关,思来想去不得要领。最稳妥的办法就是伪造个奴婢身份,依附人数众多的商队蒙混过关,但这又是宝珠最反感的。

韦训倚靠在窗前,头枕在胳膊上,俯视街中人来人往,整个人都懒洋洋的,似乎心不在焉。

十三郎和宝珠商量半天没有结果,转头问他:“大师兄有什么意见?”

韦训头也不回,喃喃道:“过不去也没什么。回去长安,向北取道延州、太原一样能走到幽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