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十一木着脸把碗放回了老赵托着的托盘上, 再看碗底留着一点药汁, 她问:“他醒了吗?”
老赵摇头:“还没有,不过药倒是喂进去了。方才忠平问我你去哪了, 我就说你心情不好, 去花园里散心去了。你可别说漏嘴了。”
冯十一点头:“知道了。”
老赵端着托盘走了,站在屋外本还有些踌躇的冯十一进了屋。进屋时, 忠平正守在床榻前, 见到她进来紧忙起身。
“娘子!”
冯十一微微颔首,走到床榻旁。低头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药里加了安神药方的缘故,床榻上的人不再梦语了, 脸色虽还白着, 但眉头也已经舒展开了。
坐到床沿上,冯十一头都未回。
“你出去吧, 这我看着就行了。”
冯十一的话让忠平如释重负。方才娘子突然出去了, 老赵说他家娘子心情欠佳, 忠平就在担忧,他主子中药的事他家娘子已经知道了。就是不知道这心情不好是因为担忧主子还是气他主子。
主屋里那一片狼藉,塌了的床榻,还有他主子背上的抓痕,忠平虽未娶妻但也懂得一些,想来只怕他家娘子昨夜也遭了罪。也不知道他主子在哪中的药,怎这般猛烈。
所以,虽守着主子,但忠平始终惴惴不安。直到他家娘子回来。如今再看他家娘子面容平静,语气更是温和,应当是没生气吧。
忠平暗自猜测的同时也很识趣依命退下了。
娘子回来守着主子了,而他,要去弄清楚到底是何人在重重防守下混进宅子给他下的迷药。又是谁给他主子下的药。
关门声后,屋子里除了一股子浓郁的药味,只有寂静。一片寂静中,冯十一缓缓躺下身子,把脸贴在了放在被褥外的那只宽大手掌上。
贴着面颊的手掌宽大,手心却冰冷,全然没有了昨夜在她身上流连时的那般炙热,就连平日里的温热都没了。
再仰头看那张平静的清俊面庞,冯十一心中满满的心虚和愧疚。
那时候她虽气,但她并不想伤害他。给他下迷药,本是最温和的方式,谁知道会弄成那样。
都怪该死的时寅。
怀着心虚和愧疚,昨夜杀了半夜人,又被折腾了天亮都未眠的人此时困劲也上了头。
怕伤到他不敢抱他,只能挪了挪身子窝在他的臂弯侧拽着他衣角的冯十一缓缓阖上了眼。
……
“阿怀,打完这仗回去,你可就要多个嫂嫂了。”
“阿怀,你阿兄都要成亲了。回去,父亲也给你挑门亲事如何啊?你喜欢什么样的女郎啊!”
“阿怀,情况不对,前方有埋伏,你马上折回去让你阿兄改道。”
“阿怀,父亲被围困,我要去救父亲。你随莫副将出去送信。莫要回头。”
“胡闹,谁让你们两个来的。”
“阿怀,活下去,答应阿兄,要好好活下去。替阿兄和你嫂嫂说一句,对不住……”
满目的血,满地的残尸,当他从阿兄还有众多亲兵营士兵用血肉身躯给他铸就的屏障下爬出时,什么都没了。他的父亲,他的阿兄,众叔伯,似兄长一般的亲卫营士兵,还有三万将士,都没了。
天是阴沉的,雪是冰的,地是红的,人是麻木的。
不顾肩头被贯穿的血洞,身着甲胄的少年郎赤着眼撑起身,颤着被冻的发紫的手抚上了面对他而跪,替他挡下重重箭矢的阿兄的面庞。
“阿兄,我带你回家,我带你和父亲回家。阿兄,嫂嫂还在家等着你回家成婚呢,阿兄……啊…………”
凄厉的悲吼声在山谷回荡,泪水滑落,却化不开已在脸上干涸结块的斑斑血迹。
“阿兄……”
“夫君,夫君……醒醒。”
心钝痛之时,陷入癫狂之中的少年郎隐约感觉有人抚去了他眼角的泪,同时还有一道温柔的声音在唤他。
温柔呼唤下,眼前的场景突然变了。血没了,阿兄没了,什么都没了,只有一片黑。少年郎在黑暗中打着转,四下摸索。
“夫君,夫君。”
冲破黑暗,迎来光亮。
那光亮并不刺眼,反而很柔和,就似眼前的这双眼眸一般,满是柔光。
“夫君,你醒啦?梦魇了吗?”
眨眨眼,缓了缓浑身的刺痛,眼角还噙着泪光的人缓缓回神。
“娘子……”
一张口,他就发觉自己的声音喑哑的可怕。与此同时,昨夜的记忆慢慢回转。
极致的疯狂,极致的快感,极媚的她,还有不留余力的他。
本就白的脸色又白了三分,郁明下意识想起身,刚撑起手,才发觉身子软的可怕。一次不成,想再尝试。此时一只手伸出扶着他的肩膀,将他摁了回去。
“好好躺着,乱动什么。”
略显不满的语调让忆起昨夜之事的郁明不安地抿了抿唇。
“娘子,对不住,昨夜……”
昏睡前同她说对不住,一睁眼又是对不住,这让本就心虚愧疚的人越发愧疚了。
“什么都别说,我好好的,也没生气。你哪里难受?要不要喝水?算了,我找老赵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