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成白着脸进的帐,见到帐内的冯十一先是一愣,后是一怔。
“夫人既在此,那属下迟些再来。”
岑成想退,一眼便看出他不对的老赵却没给他这个机会。老赵一把便薅住了他,然后扭头看向冯十一。
“你先回帐去!”
岑成显然带了伤,老赵难得露出几分硬气,冯十一也罕见地没跟老赵计较。
回帐后,冯十一又补了一觉。再次睁眼时,昏黄日光洒入帐内,与帐内的摇曳烛火交织着,将坐在圆桌前的身影清晰映在她眼底。
他侧对着她,背脊挺得笔直,手中握着一杆长枪,枪头银亮,在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帐外风声不断,帐内冯十一也已睁眼。他却浑然未觉,目光始终落着在枪身上,眼底满是专注。指节分明的手攥着布,顺着银亮的枪杆缓缓擦拭,每动一下,垂落的袖口便轻轻晃荡,露出他紧实的小臂,小臂线条利落,如同他手中那杆冷枪。
冯十一静静看了他片刻,才抬手掀了被褥。被褥刚掀开一角,还没等她起身,他便偏过头。偏头瞬间,他脸上的专注瞬间散去,眉眼变得柔和。
“娘子醒了?”
冯十一微微颔首,随手扯过榻尾的斗篷裹在身上,朝他走去。刚走近,她就闻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她打量着他如常的面色,轻声开口:“你去见岑成了?”
郁明没应声,只将手中紧握的长枪轻轻靠在桌角,随后伸手拉着她入怀。待她在自己腿上坐稳,他便收紧手臂环住她的腰,随即将头深深埋进她的颈窝里,温热的呼吸落在她肌肤上,颀长的身躯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绷。
冯十一察觉不对,却没推开他,也没急着追问。而是顺着他的动作抬手搭上他的肩,一只手轻轻揉捏着他微凉的耳垂,另一只手顺着他的发顶慢慢抚下。就像她每每焦躁时,他耐心安抚她那般。
帐内烛火轻轻跳动,映着两人交叠的身影。冯十一默默安抚了他良久,才缓声开口:“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自她来这军营,清醒时便极少能见到他。起初是她负伤,服了药便总陷入昏睡;后来伤势渐好,他又时常呆在那主帐中。他从不会同她多讲忙碌的细节,更不在她面前露半分疲惫或烦躁。在她面前,他永远是温柔耐心的模样,是把所有妥帖都给了她的好夫君。
颈间的呼吸顿了顿,郁明埋在她肩窝的头轻轻蹭了蹭,声音发闷:“不累。”
话虽这么说,他环在她腰上的手臂却又紧了几分。他紧紧环着她,像在抓什么倚靠一般。冯十一没戳破他的话,只是把抚着他发顶的手放得更轻,轻声道:“要不要上榻躺一会,我陪你睡会。”
烛火轻轻跳动,难得被她这般软语对待,靠在她怀里的男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应声“嗯”。
温热的气息刚从颈间挪开,冯十一便被他横抱而起。走到榻边,不等她动手,脚上的鞋、身上的斗篷便被他轻轻褪下。下一息,她整个人便被他紧紧裹进怀里,刚离开她颈窝没多久的脑袋,也沉沉埋了回来。这回,冯十一没再抚他的发,而是抬手用指腹轻轻摩挲他颈后的肌肤。他虽是男人,可颈后的肌肤却意外细腻,触感温软。
冯十一本是想安抚他入睡,可摸着摸着,困意又涌了上来。就在她意识将要飘远时,温热的茶盏抵到她唇边。
“娘子……喝些水再睡。”
帐内燃着炭盆,空气燥得很,她睡得迷糊之时,他总这样喂她喝水,冯十一早已习惯。眼下听着他低沉的嗓音,她下意识便张了口。温热的茶水润过唇齿,待喉咙不再发紧,她抵在他胸膛的手轻轻推了推,示意够了。
茶盏很快移开,冯十一正要沉进梦乡,冰凉的柔软便贴上了她的唇。
低低咽呜一声,冯十一皱着眉想睁眼,眼皮却重得像灌了铅。不仅睁不开,混沌的意识还拉着她一点点往下沉。除了她的意识,她浑身的力气也在渐渐散去。彻底陷入昏沉之时,只剩唇上的柔软触感,清晰地印在她的意识里。
再睁眼时,冯十一是被帐外急促的号角声惊醒的。
醒来瞬间,她猛地坐起身,锋利的视线扫过整个大帐。帐内空空荡荡。不仅他没了踪影,连睡前他细细擦拭的那杆长枪,还有一直挂在角落、他阿兄留下的那身甲胄,也都没了踪迹。
冯十一下榻、穿衣,动作利落得没有半分拖沓。随后她又拎起了榻边的双刀,掀帐而出的瞬间,她周身杀气凌厉如手中的双刀一般。
守在帐外的忠福见她出来,刚要躬身见礼,就被她冷厉的声音止住:“你主子呢?去哪了?”
忠福被她眼中的锐气和语调里的冷意压得一滞,回过神忙躬身回话:“将军……将军去主帐议事了!”
主帐?
远处厮杀声隐约可闻,冯十一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扯了扯唇角,眸中满是冷意:“糊弄鬼呢?他到底去哪了?”
忠福额角冒出细汗,声音低了些:“夫人,将军真没去哪,只是……只是上了关墙罢了。”
话刚落,冯十一便转身就往外走,可刚走两步,忠福便快步上前,伸手拦在了她面前。
“夫人,将军临走前特意叮嘱,让您安心留在帐中!”
冯十一抬眼,目光冷得像冰,直直盯着堵在面前的忠福,只从齿间挤出两个字:“滚开。”
忠福身子一颤,钉在原地没敢挪步,只硬着头皮又劝:“夫人,突厥大军来犯,将军是挂心您才……”
冯十一压根没听忠福把话说完,脚尖轻轻一点地面,绕开他后,便朝着关墙的方向疾步而去。阻拦不成,忠福也顾不上其他,只能带着一众护卫快步追赶上去。
此刻天已近明,浅金色的晨光漫过军营。冯十一往关墙去的路上,将营中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士兵们全都握着兵器,一部分正脚步匆匆往关墙跑,另一部分则留守营内。就连平日里只负责生火造饭的伙头兵,也都抄起刀守在帐篷边,眼神里满是警惕。
这般紧绷的氛围里,冯十一穿得格外利落,一头乌发束成紧实的马尾,瞧着雌雄难辨。身侧又有忠福一行护卫跟着,一路士兵见到她也只当她是护卫,并未多想!
直到奔至关墙下,听着关墙上士兵的呐喊声,冯十一眼看要到登墙的梯道旁,却被两名守梯的士兵挺枪拦住去路。
“止步!战时关墙乃禁地,非军中将士不得靠近!”
关墙上的动静本就让守梯士兵心头焦躁,再瞧一群穿护卫衣裳的人堵在跟前,领头者还长着一张过分好看、透着几分柔气的脸,他们心底的不耐烦就掩不住。
这些护卫,老实在大帐守着将军夫人便是,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来添堵?
可喝斥过后,眼前一行人竟纹丝不动,依旧挡着路。士兵的不耐烦翻转为烦躁,刚要开口训斥,却见那道过分好看的身影借梯道边缘借力,一个点步便从他们头顶掠过,随即径直往关墙之上跃去。
见状,士兵顿时急了眼,刚要转身去追,就被人一把薅住制住。紧接着,一行黑衣护卫从他们中间挤过,朝着那道跃上墙的身影追喊:“夫人,上头危险!”
被护卫控住、原本目露凶光的士兵,听见“夫人”二字,齐齐僵住挣扎的动作,面面相觑:“夫人?是将军夫人?”
士兵们还在震惊的时,冯十一已稳稳上了关墙。刚上关墙,迎面便扑来一股混杂着血腥与尘土的风,随即关墙上的景象映入她眼底。
关墙上。士兵们弓着身子趴在垛口后,手中长弓拉满,箭矢破空的“咻咻”声此起彼伏。墙下的突厥骑兵如黑云般,个个手拿弯刀,映着晨光,朝着关墙发起一波又一波冲击。
“夫人!您怎么上来了!”李正刚搬起巨石,砸退一队攀梯而上的敌军,转身想再寻石料,却见冯十一立在墙头,他惊得声调都变了,随后忙提刀冲至她身前:“这里太危险,您快随忠福他们下去!”
冯十一没动,目光越过眼前的混乱,落在不远处那道身着盔甲的修长身影上。她眼神锐利如炬,而那道本背对她的身影似有察觉,猛地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