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持为人瘦削,双眉低垂,闻讯后神色平和,未作盘问,仅颔首便领他们入殿,殿后祕阁中,一名年老比丘取出一方乌木盒,双手奉上。

小青接过,揭开盒盖,只见内衬金绒,其上安卧着一枚状似剥壳核桃般的不规则骨物,色泽灰黄,无光无华,却隐隐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与静穆。

“这便是……舍利?”她低声问,语中夹着几分难掩的困惑与迟疑。

如此声名显赫的佛祖之骨,竟是这样一枚无奇的枯骨?她总觉,若是神物,应该放光、放热、放出点能叫人灵魂震颤的东西才对。

抱着那乌木盒,小青像抱着个尚未甦醒的梦,走在霞光轻洒的石板路上,却始终走不进现实。

又一次,她差点踩到灰皮老鼠的尾巴,对方便在脚边连翻三滚,发出抗议般的哀鸣。

业止见状,忙伸手将她往旁一带。谁知他动作一快,项间那枚墨黑色砝码便随势一摆,正好击中小青的鼻尖。

啪嗒一声极轻极响,却似在她心头引燃了什么。

0293 289 你死我活 (重要)(剧烈争吵)

(289)

“我说了,别碰我!”小青怒从中来,眼一瞪,勐然一掌噼去,正中他胸膛。

业止猝不及防,被她震得后退半步,脚下却稳如老树盘根,随即双袖一展,迅速架起防式。

他眼中并无怒意,反倒泛着一丝与她相处久矣才有的……隐约笑意。

小青不答话,只低吼一声,欺身再攻。

她动作迅疾,如风卷残叶,掌势翻飞,腿影绵延不绝,竟带着一股要将胸中郁气尽数洩出的狠劲。

业止不拔剑,不反攻,只一招一式以柔制刚,四两拨千金,将她每一记愤怒都巧妙引开。

拳脚碰撞间,衣袂翻飞,宛如一对正在风中缠斗的燕影。

她咬牙道:“你明知道我烦你,还偏要凑近!”

他低声回:“东西已取到,妳既脑我,又何必与我废话,莫非……”

小青动作微顿,眼神一闪,那一掌却越发汹涌汹涌,彷彿要将他连根拔除。

“闭嘴!”她嗓音发颤。

业止无声一笑,将她这一掌虚虚一引,踏出一个转身,反手握住她腕骨,小青挣扎几下,再次被业止这玩弄猎物的态度惹恼,也顾不得其他,抽出腰间配剑,雪影闪过,斩下一片灰袍,业止的手腕也见了血。

“拔剑!”小青声如震雷,怒意盈胸,青衣翻飞如风捲,眸光冷冽如霜刃,“别说我胜之不武,我给你机会,拔剑!”

业止未动,仅垂眸望着手腕上的血痕,那伤不深,却在滴血的瞬间带出刺骨寒意,他缓缓抬眼,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以命换命!”小青声音尖锐刺耳,几近失控,“我不可能为你去死,当初咱们说好了,一切结束之后,来一场生死局,如今肉舍利已取,正可了断恩怨,你说过,我们俩只能活一个,正巧合你心意!”

地面染血成痕,小青一字一句都如刀刻般决绝,而业止的名字她再也叫不出口。

“小青……”业止终是低声唤她,声音嘶哑似风中残线。

“够了!”小青勐然打断他,眸光震颤,声音却绝望:“你别再喊我,我不信你、我不信!”

语罢,剑风已至。

小青身形一闪,如电掠至业止面前,长剑携着风雷之势直斩而下。她出剑凌厉,招式杂乱却力沉狠绝,彷彿要将压抑多日的愤怒与委屈尽数斩碎。

业止抬剑相迎,剑锋乍接,火星四溅,他虽一时招架,却步步后退,气息凌乱,连声低唿:“小青,听我说……”

小青已然魔障缠心,眼里只剩杀意,她不信他、也不容他辩白,只见剑光如网,杀机密布,铺天盖地般压了过去。

自离开龙宫以来,业止容忍再三,起初只觉她刁蛮可爱,后来只觉心力交瘁。

此刻臂上那道血痕彷若点燃心火,终成压垮最后一根稻草,他不再退让,眼神一冷,墨剑翻转,劲气如潮汹涌而出。

剑刃黑光炸出,转守为攻。

两人交手越发激烈,剑锋交错,寒气逼人,青衣与灰衫混作一团,身影翻飞如雷影叠云,剑锋相撞声连绵不绝,石板碎裂,风声凄厉。

带路的灰皮耗子早在开打第一招时便吓得拔腿狂奔,哪敢再回头一眼。

这一战,不为胜负,只为洩怒,不为恩怨,只为断情。

数合之后,小青肩头中剑,业止亦胸口染红,二人浑身挂彩,气息紊乱,顾不得伤势,只一味剑来剑往,不死不休。

小青厉声怒喝,声中带泪,似吼出她心底的委屈与恨意,“我恨你!”

业止闻言双目一震,下一瞬,他勐然出剑,将小青震开。

小青翻倒数丈重重落地,在青草泥泞中滚出好几圈,狼狈地摔了个嘴啃泥,她爬起身,满嘴草根,一口吐出,咬牙切齿吼道:“混帐!”

剑再起,杀意如火,天地间彷彿只剩这两道交缠的执念与怒焰,彷彿过往的温柔回忆都是场幻梦。

业止终于受够了。

莫名其妙的降罪语无从辩解的苛责,日日压在他肩头,如影随形。

他自问行得端、立得正,平生未曾作恶半分,却要因那从未谋面的“法海”背负孽缘业障,终生不得宁日。

他所有的不幸,全来自那个罪孽深重的名字。

他不是法海,却被视作法海,他已竭力证明,却抵不过她一念之差、一句质疑、一个怒目。

他与她并肩同行至此,所做所为不知几多真心,倾尽所有还是换来那句“我不信你”。

墙壁油滑难逃出升天,心路泥泞再洗不清清白,他忽然明白,他终其一生,也无法从那个幽灵般的影子中逃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