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华寺内供奉着慈悲佛母,谷中居民皆是虔诚信徒,因此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浓郁而狂热的宗教色彩,哪怕是平日里寻常百姓,见面打招唿的方式,也都是引用千华寺石碑上的篆刻,“慈辉普照”四字。

然而这金碧辉煌的千华寺周围暗巷却聚集许多流民,个个面黄肌瘦,蓬头垢面,老弱病残皆在其中,明明都瘦得皮包骨头,孱弱得仿佛风一吹便要倒地,偏偏每个人的身上却都盖着明黄色的经幡,神色安然虔诚,甚至露出幸福而诡异的笑容。

此处异于平常有古怪,但法海并未打草惊蛇,而是进入寺院找到那默言住持说明来意,同时不忘放出法相打探四周情况。

默言听完后,执笔在纸上写道:【既是奉命西行,我等应当也尽份心力,可近年来西海不平,愿意出航的船家少之又少,但业止大师请放心,千华寺定会助一臂之力,还请在此静候些时间,等我们寻找合适的方法。】

于是法海便在默言邀请下暂住千华寺,居住其间总感觉一股诡异视线,可每每循着视线找去,那里却是空无一物。

终于有次,法海找到视线源头,是名紫衣少女,当即知晓这东西不是人。

法海故作没发现少女,实则在暗处放出法相将紫衣女缠住。

她慌张解释道:“大师误会了,我只是个扫地的!”

“呵。”法海冷笑声,操控法相将少女缠得更紧,骨头碎裂声喀喀作响,“千华寺卧虎藏龙,就连扫地女,都能吸取人类精气为食,寺院外的那些人,可是妳杀的?”

紫衣女被掐住咽喉发不出声,“我…….啊……”

此时默言感受到阿紫遇险,他匆匆赶来,高喊道:“业止放开她!站着别动!”

言灵一下,黑蟒违抗法海命令松开阿紫。

此时默言冲来,小心翼翼伏着阿紫,心疼抚摸她的脖子,“阿紫,可有那里伤着?”

阿紫难受摇头,抚摸着喉咙,靠在他肩上摇头道:“阿言,我……咳咳没事,只是误会。”

法海看着眼前亲密互动的二人,默言住持并非哑巴,可以使用近乎神力的言灵,而阿紫似乎也非常人,看着模样打扮,与那供奉的佛母像有几分相似。

种种迹象都说明,千华寺并非是间正规寺庙,而是间供奉邪神的寺院。

既不是正道,为避免继续让其残害生灵,则必须诛之。

法海心念电转,眉眼沉静,无声之间咬破舌尖,一缕鲜红从唇角溢出,瞬息间破开压制言灵的禁锢。

他动作迅急如电,墨剑已然现形,掌心扣住剑锋,勐地一抹,鲜血灌注而下,淋于剑身之上。

那墨黑剑锋似乎被唤醒,原本深沉的鳞纹骤然浮现,于剑身流转如蛇,妖冶赤红在黑光中闪烁,宛如鲜血渗入夜色,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危厄之气。

默言似有所感,眉心一紧,抬手正欲开口施展言灵反制。

然而已然迟了。

法海脚踏弓步,气沉丹田,单手握剑,长臂如弓开弦满月,墨剑破空而出,寒光直奔默言咽喉!

那剑势之勐、力道之沉,几如雷霆落柱,墨剑不偏不倚,锐利剑尖直接贯入口腔,生生将默言整个人震飞。

重如沉雷般的一声巨响,默言身躯勐然被钉入背后石墙,血溅如墨花绽开,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一语未发,双目圆睁,鲜血顺着剑身蜿蜒而下,将那块绘制着慈悲佛母的壁石,染得猩红可怖。

默言双目圆睁,喉间发出含煳不清的哽鸣,颤抖着抬手欲将贯口而入的墨剑拔出。

然他手尚未触及剑柄,法海身影已如鬼魅闪现至眼前,未有丝毫迟疑,握住剑柄,勐然一拔,鲜血如柱迸溅。

随即剑影连闪,墨色剑光虚实交错,似流萤乍现,转瞬即隐。

沉闷数声过后,默言身形猝然一顿,犹如木偶断线,缓缓从石墙滑落。

坠地之时,血肉分崩离析,已然化为数截焦黑断躯,肠腑交错,血溅如墨,狰狞而悽厉。

法海甩腕抖落剑上余血,红痕划过半空,于金碧辉煌的佛殿中拉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

他不曾言语,缓步逼近站在佛母神像前、那浑身颤抖的阿紫。

那双被信徒奉为慈悲化身的眼眸此刻盈满惊惧,不断后退,却早已无处可逃。

她唇角颤抖,声音卡在喉间,半字难出。

法海无动于衷,眼底无悲无喜,如静水无波,动作伶俐未因她眼中的惧怕而有所停滞,剑光一斩。

手起,刀落。

剑锋自颈而过,利断血肉,未曾眨眼半分。

慈悲佛母的残躯倒于佛像之下,十分讽刺。

神灵已逝,香火照升,钟声犹响,相思谷中的人们却依旧如往常一般,朝千华寺缓步而去,虔诚如往昔,狂热不减。

信徒们口中喃唸着“慈辉普照”,手中摇着破布编成的经幡,赤足踏过旧血未干的台阶,双眼空洞却带笑,供奉着他们的信仰依託。

法海立于相思谷外被风吹裂的断崖之巅,长袍猎猎,俯瞰着谷中万头攒动、如蝼蚁般的朝圣人群。

他凝望良久,眸光似雾似霜,不含一丝情绪。

那些人,朝着一个已然毁灭的假神叩首、礼拜、焚香、潸然泪下,彷彿不知自己信仰的,是一头披着慈悲皮囊的噬人妖魔。

法海缓缓合掌,唇间轻声低诵一声佛号。

这声,不是为神佛,而是为众生。

他望着谷中的人潮,心头竟泛起一丝久违的悲凉。

众生愚昧,信而不思,拜而不觉。

法海转身下山,身影被风吞没于嶙峋山道,只留下身后那金光覆顶的寺庙与万人齐跪的景象,在天光里静静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