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恒没有深究她的目的地,而是自衣袖中拿出一块绣着奇异图腾的靛蓝色残破碎布,缓缓摊开,“他回来时死攥着这东西,而这上面的图腾,正好是西海龙宫的标志。”
他说着,将碎布递给小青,目光专注地看着她,不愿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表情。
“如此,你还想选第二种办法?”
言下之意,若要选第二种,无非是要与神抗衡。
小青没多想,接过碎布,垂眸端详,“多少是有些交情,我做不到放他自生自灭。”
李道恒静静地看着她,嘴角弧度逐渐扩大,眼神带着痴迷,语气低柔,如呢喃梦呓,“唉,真好啊,小青……连他这种凡夫俗子,都能受你垂怜,真善良。怎么办呢,我更喜欢你了。”
小青浑身一僵,厌恶地皱起眉,连忙往后退几步,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更肉麻的话,直接打断,“林明轩的事我很感谢你,你想要我怎么回报?”
李道恒笑意微敛,神色不悦,似是对她如此市侩的态度感到不满,语气带着几分埋怨:“气氛都到了,你就不能说几句好听的?你瞧,你欠我这么多人情,我什么时候真跟你讨过?”
李道恒说着,越想越气,索性直接翻旧账,“那瓶月宫仙酿,我爹都还没收到,他老人家可是期待很久,这次我回来,他见我没捎回来,唸了我好些日子,这念得我耳朵都快长茧!”
小青被他一通抱怨堵得说不出话,心里再清楚不过,自己确实理亏在先,一时竟无法反驳。
李道恒见她不说话,叹了口气,语气幽幽,“罢了,你随我去见爹娘,帮我劝他少念我几句,这一天天的,日子都快没法过了。”
平心而论,李道恒帮了她不少,帮忙劝他爹这种小事,并不算难。
小青想了想,爽快应道:“行,没问题。”
李道恒眼中雀跃之意肉眼可见,随即掏出家传罗盘,神色带着几分得意,“我爹娘正好就在第五层,你随我走罢。”
小青脚步微顿,目光意味不明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李道恒早看穿她的顾虑,“放心,外面一个时辰,等同于禁地中的一日。”
话落,他迈步走入通道,罗盘光晕闪烁,指引着未知的方向。
第五层禁地的风格与前几层大相径庭,这里肃穆庄严,香烟缭绕,氤氲雾气缠绕着眼前的桃木牌位,古老陈旧,沉默立在殿中,刻着一个又一个逝去的名字。
小青停下脚步,目光缓缓扫过那些神主牌上的姓氏,心中微微生疑,忍不住问道:“你爹娘在祭祖,我们这样闯进来,不太好吧?”
李 道恒继续往前走,摆手道:“他们不会计较这些。”又补了一句,“一会儿若是好奇,尽管看,李氏家不忌讳这些。”
小青闻言,抬眸望了他眼,心中却是疑虑更甚。
穿过一面又一面的神主牌,气息沉静而压抑,直到眼前豁然开朗,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不同于规整肃穆的神主牌区,这里是李氏的埋骨墓地。
此处风格迥异,各色墓碑纵横交错,有些墓葬奢靡至极,金银堆砌,光是墓碑便可见生前如何显赫,而有些却俭朴随意,甚至不过一块简陋石碑,似是连墓主人生前都不愿劳民伤财。
但不论奢华或寒酸,每一座墓前的陈设都能窥见墓主人生前的喜好,有人墓前供着古琴棋盘,也有人仅是随意摆着几壶清酒。
李道恒在一座墓前停下。
眼前的墓地,以一条中线划分为二,左侧整整齐齐放满酒瓮,右侧却栽满扶桑,彼此井然分明,泾渭不乱。
小青望向墓碑。
【龙山李氏第三十二代掌门人:李暮春】
【发妻:昭雪】
【同眠于此,愿永不分离】
小青眉心微蹙,心中掠过一丝异样的不安。
李道恒向前,解下腰间的酒葫芦,朝着左侧洒去,酒液溅落在墓碑前的泥土中,渗透入沉寂的土地,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我爹娘,就在这里。”
李道恒向来以李氏下任掌门自称,对外的身份也是代理掌门,甚至从未有人怀疑过这一点,但眼下墓碑上的刻字,却在无声诉说着一个事实。
这本该在世的掌门,竟早已死去。
纵然是闯地府也依旧张狂不羁的李道恒,此刻竟透着几分遗世独立的沧桑。
从认识以来,这个人无论喜怒哀乐,脸上大多数时候都只有一种表情,笑。
他能笑着戏弄敌人,笑着坑骗弟子,笑着迎接生死,看似无忧无虑,仿佛天塌下来,也能轻描淡写一笑置之。
李道恒的笑,不是发自真心的喜悦,而更像是一副惯用的面具,让人看不透他真正的心思。
他可以在算计人时笑,在陷入困局时笑,甚至连受伤时都能笑得像是在看一场荒唐戏码。
奸猾,狡诈,虚虚实实,让人辨不清真假。
可在这完全与外界隔绝的地方,他仿佛终于有了喘息的空间。
李道恒看着父母的墓碑,眼底流露出一丝罕见疲惫,像是被时间打磨得锋芒尽敛的刀锋,而现在他仍然在笑,只是笑容中透着难解的苦涩。
李道恒低头轻抚墓碑旁盛开的扶桑花,指腹拂过朱红花瓣,微微一顿,语气轻缓:“我想要的,你给不了。”
“我缺的东西,我自己能挣。”
“我想知道你的事,可你总敷衍我,问了也是白问。”
他说着,手指拈起一片花瓣,轻轻碾碎,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自嘲,“行有不得,反求诸己,那我换个方法再试试。”
微风拂过,花瓣轻盈坠地。
他眯起眼,似乎终于下定决心,缓缓道:“你不想听我的故事,可我却很想说给你听。”
“这,就是我要的酬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