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八一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用力点头:“谢谢江厂长,我一定好好干!”
一旁的张大姐诧异的看了一眼江桃。
她没想到江桃居然这么善良,她是知道张八一家中的情况的,老母病重,妹妹又年幼,加上他早期的成分不算好,所以是最后一批回城的知青,江桃帮他可以说没有任何好处。
“走吧,张大姐,你和我一起去缴费。”
医院缴费窗口前排着长队,江桃捏着缴费单站在队伍中,王大姐跟在她身后,不停地搓着手。
“江厂长,这钱……真要你出?”王大姐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厂里可没这规矩啊。”
江桃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王大姐凑近一步:“不是我说,这要是开了头,以后工人有个头疼脑热都来找厂里,那还得了?上个月老刘崴了脚,不也是自己掏的钱?”
队伍往前挪了两步,江桃这才转过头来。午后的阳光透过大厅的玻璃窗斜射进来,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王姐,你知道张八一一个月工资多少吗?”
王大姐愣了一下:“包装车间熟练工……四五十块吧?”
“五十块。”江桃纠正道,“他母亲每个月药费至少要三十块,妹妹上学十二块,剩下八块要管三个人的吃喝。”
王大姐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江桃把缴费单对折又展开:“刚才医生说要他做全面检查,你知道他怎么说?他说不用了,我没事。不是真的没事,是怕花钱。”
队伍又向前移动了,江桃往前走了两步,声音更低了:“王姐,虽然最近厂里出了点问题,可我们好歹顿顿有肉吃。张八一这样的工人呢?他刚才晕倒,医生说是长期营养不良。”
王大姐皱起眉头:“可这……这也不能全怪厂里啊。现在哪个厂子不是这样?国营厂福利是好,可咱们民营企业哪负担得起……”
“所以我们就该眼睁睁看着工人累倒?”江桃突然提高了声音,前面排队的人回头看了一眼,她又压低嗓音,“王姐,做生意不能光想着赚钱。”
轮到她们缴费了。江桃递上单据和钱,窗口里的工作人员噼里啪啦打着算盘。等待的片刻沉默格外漫长。
拿到收据后,江桃拉着王大姐走到大厅角落的连椅坐下。午后的医院人少了些,消毒水的气味在闷热的空气中愈发浓烈。
“王姐,你知道我为什么坚持要给工人发季度奖金吗?”江桃突然问。
王大姐摇摇头。
“因为我算过账。”江桃从包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开始发奖金后,次品率下降了12%,生产效率提高了8%。工人们知道干得好有奖励,自然就上心了。”
她翻开本子,指着其中一页:“你看,虽然奖金支出多了,但实际总成本反而降了。为什么?因为损耗少了,效率高了。”
王大姐凑过去看那些数字,眉头渐渐舒展:“这……这我倒没细算过。”
“张八一这事也一样。”江桃合上本子,“他现在是累倒了,要是真出大事,厂里赔得更多。再说,工人要是觉得厂里不管他们死活,谁还真心实意干活?”
第227章 视察
大厅的挂钟敲了三下,远处传来推车轱辘滚动的声音。王大姐长久地注视着江桃,眼神渐渐变了。
“江厂长……”她停顿了一下,“我也在那么多厂子干过了,你是第一个自己掏钱给工人看病的。”
江桃苦笑:“我也不是圣人。厂里现在压力很大……可越是这样,越不能让工人寒了心。”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衬衫下摆:“王姐,下午的会你也参加。我想讨论一下调整工资结构的事。”
王大姐跟着站起来,犹豫道:“可是成本……”
“工人好,工厂才能好。”江桃望向窗外,几个穿着病号服的人正在院子里晒太阳,“这不是做慈善,是经营之道。”
王大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两人向病房走去时,她突然问道:“江厂长,要是其他工人知道了这事,都来找你帮忙怎么办?”
江桃脚步没停:“那就帮能帮的。但有个原则必须是张八一这样真正踏实肯干的。”她转头对王大姐笑了笑,“咱们是做企业,不是开善堂。帮勤不帮懒,这个度我把握得住。”
走到病房门口,江桃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张八一家住在哪里?”
“闸北区蕃瓜弄,那一带都是棚户区。”王大姐叹了口气,“听说下雨天屋里都漏水。”
江桃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但心里已经记下了这个地址。推开病房门前,她最后对王大姐说:
“记住,下午开会时别提我垫钱的事。就说是厂里按规定给的医疗补助。”
王大姐会意地点头。她知道,年轻的江厂长正在用自己的方式,悄悄改变着这家老厂的规矩。
雨后的蕃瓜弄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江桃踩着砖块铺就的“小路”,小心避开那些积水的坑洼。她今天换了一身朴素的藏青色套装,脚上是橡胶雨靴,但依然与周围低矮的油毡房格格不入。
“江厂长,就在前面那个拐角。”张八一走在前面引路,脸色比前天在医院时好了些,但身形依然单薄得像张纸片。
拐过一道用破木板拼成的“墙”,三排低矮的棚户房出现在眼前。公用的水龙头前排着几个拎水桶的妇女,看到江桃都停下了交谈,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穿着体面的陌生人。
“妈!江厂长来看您了!”张八一在一间用石棉瓦做屋顶的小屋前喊道。
门帘一掀,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妇人颤巍巍地走出来。她看上去有六十多岁,手指关节粗大变形,脸上刻满皱纹,但眼睛却很亮。
“哎哟,这就是江厂长?”老人想鞠躬,被江桃一把扶住。
“阿姨您别客气,我就是来看看员工,顺便了解一下您家里的情况。”江桃弯腰钻进低矮的门框,屋内景象让她心头一紧
不到十平米的房间被一道布帘隔成两半,外间摆着一张折叠桌和两把旧椅子,里间隐约可见两张窄床。墙角堆着几个纸箱,想必就是“衣柜”了。唯一的电器是桌上那个小小的收音机,用红布仔细盖着。
“您坐,您坐!”张母用袖子使劲擦了擦椅子,“八一,快烧水!”
“不用麻烦了阿姨。“江桃拦住要生煤炉的张八一,从提包里拿出两包点心,“听说您有风湿,这是我从BJ带回来的茯苓饼,对关节好。”
张母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这怎么使得……您垫了医药费,还涨了工资,现在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