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来世,不至于是个胆小之人。
如此她也算是有了功德,看在她这么努力的份上,来世上天还能继续让她生在富商之家,做个有钱人。
她怕穷。
宋允执没听劝,看向了她的眼睛。
少女的神色平静,不似旁人那般害怕,或是绝望哀痛,看向患者时她眼里没有怜悯,微笑着送完了他们最后一程。她知道对方想要什么,自己能给什么。
她比他想象的更为复杂。
宋允执久久地注视着这一双眼睛,比适才看那位妇人更长,脑子里头一次生出了一股荒谬的希望,希望她是站在良善的这一边,尽管她今夜的举动怀着某种私心,他也会看在她此时的善举之上,饶她一回。
大半夜钱家的人挨个敲响了医馆的门,大夫们陆续赶来,目睹完惨状,无一不动容。
惨绝人寰的暴行和受害者的惨状,把这座大虞最为繁华的都城太平的表象彻底撕碎,黎明降临时,便抹上了一笔浓浓的污秽之色。
钱铜将宋允执扔在地上的身契一张一张地捡了起来,重新放入匣子内,递给他:“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在此候着,待衙门的人来,把这个交给他们。”
身契能帮忙辨认这些人的身份。
天很快便亮了,崔家的恶行将无处遁形,纵然他崔大公子平日里维护了不少人情,也压制不住。
至少朝廷的这一条路,崔家走到了尽头。
大公子该去找朴家了。
钱铜看了一眼身前一身狼狈的青年,接下来的两日她可能都回不来了,嘱咐道:“东西给了后便回家去,好好歇息,我走了。”
青年没动。
待他转过头时,便只看到了一道被鲜血染成斑斑点点的背景,如同一朵朵绚烂的海棠,没入了朦朦胧胧的青色天际里。
钱铜出门后便让扶茵把崔二拖上了马车。
庆幸宋公子扔过去的木匣子偏了几分,没砸上他脑袋,给他留了一口气在。
但那一匣子,把他也砸瘫了,全身唯有眼珠子能转动,看到她时,崔二费力地挤出几个字,“钱、铜,你、不得好...”
“不得好死的,如今是你。”钱铜拿脚尖戳着他的脸,骂道:“畜生从小就是畜生,早知会成祸害,儿时我就该将你弄死...你瞪谁呢?就你这菜样,姑奶奶从小到大虐了你八百遍,还不死心?渣滓,你知道接下来等待你的是什么吗?”
她的眼神突然变得寒如冰霜,俯下身如锐利刀锋刮着他,“崔家会被抄,你父亲你母亲你全家,都会入狱,不过你再也不用担心你母亲会更爱你兄长了,因你兄长会丢下你们,一个人跑,但你放心,我会把他抓回来,让你们一家团聚的。”
钱铜冷冷地扫了一眼他的胳膊和腿,“到时,可就不知道你这一身肢体,临了还能剩下多少。”钱铜如愿地在他脸上看到了恐惧,厌恶地松开脚,吩咐扶茵,“送去崔家,大娘子回来后,便把他废了。”
回到钱家,天色已经大亮。
钱铜洗掉了身上的血污,换了一身衣裳,清点完人,去往门口。
半路上遇上了三夫人,昨夜那么大的阵仗,稍微一打听便知道出了什么事,一大早三夫人坐立不安,听说钱铜回来了,匆匆忙忙赶过来,见面便问:“铜姐儿,你大姐姐回来了没?”
钱铜道:“扶茵去接她了,三婶若是得空,收拾好屋子,等阿姐回来,去去她身上的晦气。”
三夫人连连点头,“好好好,你这是要上哪儿...路上小心点。”钱家三房平日里虽说矛盾不少,可一旦在大事面前,个个都护家。
崔家干的不是人事,苦了她的灵姐儿,在火坑里呆了五年。
倒了好,倒了她的灵姐儿就能回来了。
钱铜头也不回,应道:“知道了。”
天色亮开后,头一批赶到牙行的人是张县令。
一进去便见宋世子手里捧着木匣子,一身是血坐在院子中央,静静地候着,张文贤眼前一黑,膝盖控制不住地往下弯,瘫在地上,语无伦次,“下官愧疚陛下,愧疚百姓,该死啊...”
等蓝知州赶来时,便见张县令跪在地上,磕头忏悔。
蓝知州道他又在演戏,暗讽一大早他到底演给谁看,可当他抬头瞧见院子里被整齐摆放好的残尸时,脑袋也忍不住嗡嗡作响。
崔家就没一个长脑袋的。
蠢货。
一个酒楼,一个牙行,接二连三出事,他崔家上赶着想死,也别把自己连累上啊。
如此惨案,还偏生就发生在这节骨眼上,不是在挑衅朝廷吗。
怕什么来什么。
蓝知州还没来得及转移尸体,掩盖现场,朝廷的人马提前到了,百名铁骑一到扬州的地盘,便被百姓跪地拦下,哭诉崔家所犯下的桩桩惨案。
宋允执与沈澈微服离开后,只剩下了大理寺的一位大理丞,为掩护二人行踪,带着铁骑走了官道。
听闻此事,径直去往牙行收下这份迎接他们的‘大礼’。
见到宋允执的模样时,大理丞怔了怔,装作不认识,叫来了蓝知州,询问情况,“怎么回事?”
蓝知州背心都湿透了,上前迎人,“大人一路辛苦,先回衙门歇息片刻,此事我必会一个交代...”
大理丞不再搭理他,亲自上阵,开始一个个询问院子里的知情人。
半个时辰后,百名铁骑从牙行内抬出了一具具惨死的尸体,无论活着的,还是死了的,一并带去了知州府,宋允执作为钱家的‘证人’也被请去了衙门。
后院的一处房门一合上,大理丞王兆便转身跪下,“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