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天晚上他那两刀,彻底把最后的母子情分都斩断了。

他杀了他的亲弟弟,张春雪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了。

意识再一次模糊,钟诚仁的思想再一次回到了小时候。

他仿佛又看见他们三兄弟,去偷父亲买给母亲吃的红糖,在被父亲发现之后,是母亲帮他们遮掩。

他又看到一贯好强的母亲,在得知父亲去世那天,哭得泣不成声。

他又看到了母亲给大哥娶媳妇,给他娶媳妇……

他仿佛还看到,母亲没有让妹妹去上学,而是把她嫁给了王老五……

后来……后来妹妹被家暴打死了……

他看到母亲的木然,那是掩藏在内心最深处的痛苦。

他看到宋行止离开了钟家村,看到母亲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目光呆滞地望着远方。

后来,钟诚毅结婚了,他搬到了城里。

再后来,他的妈妈也开始做生意。

她很厉害,真的很厉害,她凭着一己之力成了万元户,她的生意也越做越大,他们一家的生活也越来越好……

无数钟诚仁都不曾有过的回忆在他的眼前闪过,像电影胶片般一幕幕重演。

钟诚仁开始觉得冷,冷得刺骨。

他最后看到张春雪生病了,生了很严重的病,他们不愿意给她治疗,后来把她接回了家,但是他们三兄弟都不愿照料她。

他们差点打一架,这才决定一家人照顾十天。

原本为他们遮风避雨的母亲成了累赘。

他看到他揽着孟万淑,日子过得无比惬意,却不愿意回去看自己亲妈一眼……

钟诚仁的眼角流下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砸碎成无数细小的水珠。

所以,这就是他的报应吗?

钟诚仁猛地惊醒。

不对,他没做过这些……他没有……

然而下一秒,他的意识再次陷入混沌,钟诚毅再次出现。

他的样子越发地恐怖狰狞。

他仿佛是从脚底下无穷无尽的黑暗里钻出来的一样,一把抓住了他的双脚,把他往黑暗深处拖拽。

“二哥,我死了,你也跟着我一起死吧……二哥……”

“我的好二哥……”

“我们就是应该一起啊……”

钟诚仁的生命之火摇摇欲坠。

他只觉得自己的眼皮沉重不已,恍恍惚惚间,他听到了杂乱的脚步声。

“就在这里!我今天放羊的时候发现的!”

“先去确认一下身份!”

钟诚仁只觉得这个荒芜的窑洞里突然多了好几道气息,可是他已经没有办法睁开眼了,只觉得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声音忽远忽近,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他仿佛听见了母亲的声音,温柔又熟悉,“诚仁,睡吧……”

钟诚仁痛哭流涕:“妈……妈……你原谅我了吗?妈……”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原谅我……”

钟诚毅的表情却是越发狰狞,不断地把他往黑暗的深渊里拖。

“妈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他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们!”它在咆哮,在尖叫,“二哥!你只有死!你只能死!”

钟诚仁被已经化作厉鬼的三弟拖着,不断地往下坠。

头顶上的窑洞出烟口化作了一道白光,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彻底被淹没于黑暗。

钟诚仁的意识也陷入了永恒的沉眠。

手术室的门打开了,一个医生走了出来,冲着张春雪摇了摇头。

“手术失败,病人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

张春雪的表情不变:“辛苦医生了。”

她是在三个小时前被公安通知来到县医院的。

公安说是发现了钟诚仁,只不过钟诚仁因为后背的伤口发炎,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了。

他偶尔也有清醒的时候,公安当时有问话,但是钟诚仁根本没办法自主回答,只是嘴里喊着“妈”。

公安一看这个样子也知道钟诚仁的情况不容乐观,立刻就送到了县医院进行抢救,也赶紧让人去通知了张春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