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越闻言点点头,说:“是,这很teenager,我在路上看到你会躲着走的。”
“……”蒋在野突然娇笑一声,靠过来,亲亲热热地挽着奚越的手臂,以一种扭曲的姿势硬是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矫揉造作道,“哥哥讨厌,人家才不是teenager,是甜心啦。”
“对了,哥哥,刚刚你想说什么?”
“什么刚刚?”
“就是刚刚,你说你要去Princeton University。”
“普林斯顿大学。说中文。我刚刚什么都没想说。不要扯我的手臂,你很重。”
码头很大,一个个货运集装箱被从轮船上运下来。负责清点和搬运的工作人员里有一半是亚裔面孔。
奚越问:“他们和海关一起工作,不会被查吗?”
蒋在野摇摇头:“我老爸为他们支付的可不光是薪水。”
奚越听懂了。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子公司的办公楼。
两人被请进办公室,蒋在野把捏了一路的牛奶瓶给奚越,让他先坐一会儿。他自己和负责人用英语聊。
负责人从保险柜里拿出一大摞文件递给蒋在野,然后出去了。
蒋在野坐到沙发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脸愁眉苦相:“一想到下午要面对什么,就好想跑啊。”
奚越不知道他要面对什么,但是蒋在野都觉得麻烦的话……奚越神态变得严肃了一点。
蒋在野见状,黏黏乎乎地凑上来撒娇:“哎呀哥哥,你怎么这么好玩?你突然变得好严肃,你在为我担心吗?”
奚越和他拉开一点距离:“是啊。”
这下,蒋在野不说话了。
“我会帮你的。”奚越承诺道。这毕竟也是他的工作,相当高薪的工作。
然而到了下午,奚越也想跑了。
难怪蒋在野这么不乐意这个活,换了谁都受不了。
办公楼是一栋只有四层的小楼,结构上很像国内那种上个世纪的招待所,简单点说就是非常简陋,给人一种随时能跑路的感觉。
就是这样一栋楼,是许多底层华人移民,和一些没有身份的劳工的希望。
蒋在野的办公室在四楼,不算大,二十多平。现在办公室里挤满了人,办公室里站不下的就在走廊、楼道、甚至楼下排起长队。
大部分的别的办公室都锁门了,工作人员在楼下维持秩序,生怕这些人一个不注意被叉车撞到。码头上到处都是大型机械工具作业,很危险。
要不是底层华人移民基本都说的英语三代开始的移民,中文已经不是他们的母语了奚越真的会觉得他正在国内的工地上,某个包工头临时搭建的板房。
人人生活都不容易,人人都好委屈,人人都想得到工作机会。
安置他们、安抚他们这就是蒋在野需要做的事。
奚越终于明白路明博的用意了,蒋在野说话可太难听了。
不是骂人,是一种直白的难听。
对一个最高学历是CC(社区大学)的ABC,他说:“我怎么给你安排教师编制……你老家山东的?你回去也得考公。”
奚越接过话题:“你好,孙先生,我看资料上说,之前给你介绍过华人学校……你觉得待遇不够好?想去私立学校当然没问题,祝福你早日拿到资格证书。”
孙先生还想说点什么,蒋在野瞪了他一眼,他灰溜溜走了。
然后是下一个。
有一个变卖了全部家产润过来的,来了之后才发现美国考证没那么容易,现在全家老小在韩国城刷盘子。
这种有正经身份的都还好,他们找过来,如果听得进去话,那么办公桌上就有现成的合同。签了,接受培训,之后上岗就能赚到钱,勤快一点饿不死。
没有身份的是最难缠的。
蒋在野要花很多时间听他讲他有多惨,然后被异想天开地要求一个体面能挣钱,下午四点就下班的工作。
蒋在野说话非常不客气,奚越观察了一会儿,干脆和他用英语小声地交流,让他重复自己说的相对委婉的话术。
这样一来动作慢了不少,但确实愿意签合同的人变多了。
“我不在乎他们签不签,饿死。”蒋在野说,“但他们不能搞出乱子。”
奚越完全理解。同样的血脉被视为一体,美国政府对所有华人是一个态度。
总要有人出面承担社会责任。
遇到可能第一次来,非常不配合的,不用蒋在野甩脸子,就会被排在后面的和他打过交道的人轰出去。
蒋在野年轻,但他的身份在这些人中德高望重。可以请求他,不可以忤逆他。
直到轮到一个牵着小女孩的瘦弱的女人来到办公桌前。
她张了张嘴,然而还没等她说话,蒋在野突然对奚越说道:“你去楼下叫他们搬几箱矿泉水上来好吗?”
奚越点点头,起身朝楼下走。
整个楼道都被围得水泄不通,奚越的打扮很平常,因此排队的人只以为他也是来求帮忙安顿的,拉着他问前面还有多少人,奚越简单安抚了一下。
他走到一楼,找到两个看起来身体比较强壮的工作人员,和他们说了蒋在野要矿泉水。奚越正好趁着下楼去卫生间上了个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