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逃……哥哥……火……快逃……”

他断断续续地轻唤着,额头的冷汗逐渐密密麻麻凝聚成珠,顺着粘湿的发丝滑落,却?无法从?无端梦魇中挣扎而出,像是被架在?油锅上翻来覆去,身心一遍又一遍地被烈火炙烤,直到灵魂干枯焦裂。

赵玉屿攥紧衣袖为他擦去冷汗,像是刮着未熟的酱果,鼻尖酸涩,心头胀痛,想起黑牢中即便谈及过往的不?堪和悲戚却?依旧笑容温润的子桑岐,一时间千头万绪涌上心头,她擦了擦眼角滚热的泪珠,只能一遍遍说道:“子桑大人,这不?是你的错。”

子桑呼吸微滞,他似乎在?无尽挣扎中听到了赵玉屿的话?,濛濛地半睁双眼,却?目光涣散,空洞洞望着虚无之处,眼角滑落一滴热泪,喉咙滑动间迷茫地不?知在?向何人哀戚哽咽。

“如果不是我的错……那又是谁的错呢……”

是啊,那又是谁的错呢?

赵玉屿不?知如何回答他,或许作出预言的瑶山先祖是错的,为了一个预言选择放弃亲子的瑶山族长是错的,对一个婴儿侧目而观的瑶山族人是错的,为了求生抛弃哥哥的子桑鸓是错的,为了弟弟情愿选择自戕却?不?敢同天道正面相抗的子桑岐也是错的。

或许从?一开始,一切就都是错的。

可这世上又有谁能保证自己从?未做过后悔之事,谁又能保证自己的选择永远是无私无畏的。

赵玉屿不?能苟同瑶山族人的做法,却?理解他们?荒谬的起源。信仰可以是救世之道,也可以是一把杀人的利器。对于忠诚的信徒来说,信仰是可以为之放弃一切,乃至于牺牲自己和至亲之人的毒药。

被一个荒诞的预言摆布一生、失去自我的瑶山族人同样可悲可怜。

但?不?论如何,斯人已?去,活下来的人不?能回头,人生的路只能一直往前走。

赵玉屿紧紧握住子桑清瘦嶙峋的手,用掌心的温度告诉他自己一直都在?。

*

黑暗、潮湿、带着凝结鲜血的咸腥味。

子桑又回到了那片暗无天日的黑牢之中。

他蜷缩着身体在?寒冷的冬夜里瑟瑟发抖,脑海中回想着的却?是白日里见到的一切。

他看到了黑暗之外的世界。

那里的天空是湛蓝色的,即便黑沉了却?依旧有微亮的星星和皎洁柔白的月光,那里的雪是冰凉而洁白的,太阳刺眼夺目的,食物和水却?是温热的。

似乎有尖锐的嗖响传来,他知道,那是大团大团的烟花,会在?黑暗的天空上绽放开一朵又一朵绚烂的五彩斑斓的花。

世界原来是彩色的。

可是……可是那些都不?属于他。

他只能蜷缩在?这个漆黑的角落里,孤独的等待死亡。

不?,如果没有见过太阳,他或许可以一辈子浑浑噩噩呆在?这里,可是现在?,可是现在?他不?甘心,他不?甘心……

他要?离开这里,他要?吃好?吃的东西喝热的水,他要?穿干净的柔软的衣服,他要?每天都能看到太阳和天空,飞鸟和白云。

他要?的……他要?的多吗?

子桑茫然?无措地抱紧膝盖,可心中的欲望却?像藤蔓般疯长,将他紧紧缠绕住无法呼吸。

欲望一旦产生便会蚀骨销魂,最终与灵魂镶嵌交融,再不?能分开。

震天动地的轰鸣声再次传来,子桑看着炽热白烈的火光轰轰掀起地平线,再次于万籁俱静中向他涌来。

他知道,在?火球的尽头是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这是他永远逃脱不?了的梦魇,是他要?用一生偿还的罪孽。

子桑垂下头,将脸死死埋在?胳膊里,颤抖着身子等待同火光融为一体。

过了良久,撕心裂肺的灼热炙痛并未传来,时间仿佛停滞不?前,故意玩弄着他,让他多了一丝苟延残喘的机会。

“子桑鸓。”

一道轻柔的声音传来,温柔得像是飘云絮柳,春风拂花。

子桑身子一颤,愕然?听到有人在?唤他的名字,他缓缓抬起头,怔怔地望向眼前笑容灿若桃花的少女。

她弯下腰,将手中的糖人塞到他口中。

甜的,很甜很甜,像是心尖裹上了一层蜜糖般的甜。

似乎知道他的想法,少女咧嘴一笑,骄傲道:“甜吧~”

子桑怯生生地不?敢说话?,少女却?不?由分说牵起他满是肮脏污泥的手,用一种温柔又自信的语调灿烂笑道:“我知道你以前很辛苦,没关系,跟我一起走吧,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好?,我会一直陪着你,一直一直陪着你,直到最后。”

而后,于漫天白炽中,她轻轻地,在?他的额头落下一吻。

子桑眼皮微动,缓缓睁开双眼。

就见头顶上方三张凑得极近,齐齐注视着他的奇形怪状的脸。

子桑:“……”

见他醒了,小白灰绿色的长喙已?经啄到他脸上,柔软修长的脖子亲昵地甩来甩去,蹭着他的脑袋。

猴大高举起双臂摇来摇去,洞穴里上蹿下跳得怪叫。

赵玉屿摸了摸他的额头,见他体温恢复了正常,顿时欣喜道:“子桑大人,你好?些了吗?”

子桑推开小白圆润的脑袋,撑起身子靠在?岩壁上,脸色还有些苍白,看着身上滑落的狐裘嗓子有些干哑。

“这是哪?”

赵玉屿回道:“咱们?还在?瑶山呢,不?过这地方偏僻,那些瑶山族人应该找不?到。你昨日中了毒,我担心你的身体就临时找了个洞穴休息,好?在?我机灵,当初离开奉仙宫时担心会遇到意外,提前准备了些解毒丹药啊金疮药什么的,没想到真派上用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