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船上遇上友人是很开心的事情,优昙笑着打回热水,见驮着背的父亲坐在椅子上面色铁青,脸上的笑马上就没了,“阿爹,你不高兴?”
“刚才有船夫说让我们搬到十两银子一晚上的船舱,说是陈家二少爷让的。”孟云低垂着脖颈,苍老的面容上看不清表情。
优昙以为陈铎的好意刺伤了父亲的自尊心,连忙解释道:“阿爹,陈铎是好心,一会儿我去和他说,我们在这住得很好不用搬走。”
“这几年,他常常来找你,你和他的关系越来越好了。浣南多少儿郎来向你表白,都被你以我的名义拒绝了,以后他向你表白了,阿爹就不用担这种虚名了。”孟云闷声说完,也不去看优昙表情,继续道:“你选他是极好的,他家里有钱又喜欢你,就是做妾,也不会委屈你的。恭喜你,跟我过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终于要苦尽甘来了。”
巨大的委屈和不解袭上心头,孟优昙极力忍耐,泪水还是夺眶而出,她强压着喉头的哽咽,“阿爹冤枉我。”
孟云面无表情的脸上唯有眼睛还活泛些,终于看向了孟优昙,那个他从小养大的姑娘脸上满上决绝坚定,红着眼眶看着他道:“我是有喜欢的人,可惜不是陈铎。”
船舱外端着果盒的陈铎如遭雷击,其实他早已有所预料,优昙对他总是亲近有余、亲热不足,他将果盒塞到小童手中,独自往船头走去,微风吹起他的披风。
他眺望去路,只见海天一色,苦海航行辨不清终点。
陈铎走后几日,美玉的病彻底好了,孙露嘱咐厨房给她慢慢进补,务必补回病前的珠圆玉润。
想着她正是每日埋头在屋子里刺绣才会生病,如今陈铎一走,她肯定更闷。孙露便在看美玉的时候,提出要带她出去交际交际,总是待在屋子里可不行。
美玉很想去,但心里有点发怵,前世孙露也说带她出去交际,她心里只挂着陈铎,因此没什么心思。后面归家,母亲也说要带她出去交际,她刚一出去就暗地里被人嘲讽,从此如同未长成的雏燕一直龟缩在母亲的羽翼下。母亲死后,失去庇护的她便无力存活。
重活一世,她不能再过那样缩头乌龟一样的生活了,因此即使心里有点害怕,还是斩钉截铁,“我去!”
活像是逼上梁山,把孙露逗笑了,她捏了捏美玉的小脸蛋,“好妹妹,别怕。其实也没什么人,都是浣南商户和知府几位大人的家眷,你平日里谨慎温柔,大家都会喜欢你的。”
美玉在孙露的安慰下笑着点头。
0011 第十一章海光
春日渐暖,浣南四大丝绸商之一的杨家在家里举办赏花宴,杨夫人广发请帖,自然有孙露和美玉的一份。
孙露看完帖子递给美玉,美玉一看,“上面写着惜花美盼人更美,希望来赏花的夫人小姐们都穿上绣着花卉的衣服。”
孙露笑道:“这位杨夫人是会办事的,人人都穿绣各种花的衣服,若是撞衫岂不尴尬,为着这个大家都得互通有无。”
于是各家夫人们定下花样便开始写信告知,若是不幸有撞了的,只能协商着改花样或是改颜色。
上次美玉给孙露选的红绸做成了绣牡丹的衣裙,孙露穿上后,头上绾上随马髻簪上金钗,当真是艳冠群芳,把小小的陈康都看呆了。
老太太听说是美玉给选的,直说:“美玉眼光真好,我以后的衣裙料子也都让美玉选。”
美玉逗趣道:“大嫂赏了我一个金元宝,我才把大嫂打扮得倾国倾城;奶奶要是给我十个金元宝,我就把奶奶打扮得和九天仙女一样!”一席话说得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
到了赴宴的正日子,孙露没有穿那件牡丹红裙,因为知府夫人赵氏已经知会众人,自己当日要穿牡丹,谁敢抢知府夫人的风头?
孙露穿了绣浅粉菡萏绿荷襦裙,美玉穿鹅黄绣玉兰襦裙,马车到了杨府正门前,美玉有些紧张,孙露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别怕,谁都有第一次,今日你脸生她们这群泼皮子也不敢戏耍你。若是有答不上来的,只说问我嫂子就是了。”
美玉点了点头,两人下了马车,相携进府。只见一路上衣香鬓影,各家夫人小姐都穿得绣各色花的衣服,进了园子,鲜花怒放争奇斗艳,人比花娇看得人眼花缭乱。
夫人们大多都参加过美玉和陈铎的喜宴,和孙露打招呼的时候,对着美玉倒也亲热。
美玉很快就在大家友好的氛围中放松下来,也不多言,就待在孙露身边,专心听大嫂和她们谈话,若是谈到刺绣,便说上几句自己知道的,一时间倒也相谈尽欢。
“哎呦!梅小姐,你怎么穿绣牡丹的衣服?是不是故意的?”一个尖锐刻薄的声音自人群中响起。
众人一时都停下交谈,齐齐往声音处看去,只见几个年长的夫人簇拥着一个夫人,站在一个身量瘦削的小姐面前。
美玉定睛一看,那夫人和小姐都穿得绣着牡丹的衣裙。为首的夫人穿着一件银丝牡丹淡紫裙,外罩金丝长袍,发髻严整金钗华美,年岁虽长却说不出的雍容华贵。那小姐好似身穿浅粉牡丹长裙,身量瘦削虽有窈窕之姿,在夫人们的威压下显得没有一点气势。
梅海光看着知府夫人赵氏身上的衣服,就知来者不善,怪不得今天她一进园子嫡母就与自己分开,周围人都看着自己笑。
她是家中庶女,自从她被父亲选中要嫁给知府做妾,嫡母先是巴结讨好她,后来因为她的事,大太监王焕当着父亲的面给了知府王长守没脸,想是王长守给父亲发火了,父亲对她的态度变得差了很多,继母也是望风而动。
她的请帖书信一律由嫡母保管,根本没有人告诉她知府夫人要穿绣牡丹的衣服,她今日的穿着打扮都是嫡母找人安排的,看来是有意要她出丑。
这个蠢货!梅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难道她梅海光丢了脸,身为嫡母就能长脸吗?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梅海光今年还未及笄,眉眼尚未长开,已有倾国之姿,眉眼低垂的样子看起来楚楚可怜,若是一般人见她示弱早就心软了。
可赵氏身为王长守的继室,今年还不到四十,和王长守那个糟老头子一比都是青春貌美,恨王长守有了自己这么年轻的妻子还在外面招蜂引蝶,早就看梅家不顺眼了,今日梅家又授意梅海光又故意穿一样的衣服挑衅自己。
是可忍孰可不忍,赵氏冷哼一声,“上不得台面的贱皮子,也敢跟我用一样的花冒犯我,给我打!”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本以为要唇枪舌剑论个输赢,这新来的知府夫人如此与众不同,直接武力解决。
她身边的丫鬟得令就要过去捉梅海光,梅海光的继母不在,周围人大多观望,知府被大太监下脸的事大家都知道,犯不上为了一个已失宠的未进门小妾得罪知府夫人。
孙露为人仗义,正想上前去,被交好的夫人拉住衣袖,她知道自己代表的是陈家,眼下遴选在即,陈锋为此付出了很多心血,她不能毁了这一切,可看着一个弱女子受欺负,她心里焦急万分,只把目光紧紧锁在梅海光身上。
幸好梅海光也不是傻的,单打两巴掌就算了,若是丫鬟是个长指甲起了什么坏心思,给她划毁容了。到时候知府不仅不会为她讨回公道,还会落井下石悔婚,以他父亲和继母的性子,她越发没活路了。眼见丫鬟要过来了,她转身就跑,大家也没想过她还能逃走,一时间都看愣了。
赵氏率先反应过来,“给我追!”
丫鬟们得令追去,周围人不知怎么想的,居然看热闹不嫌事大,有伸手帮赵氏拦着的,梅海光左躲右闪,发钗脱落头发散开十分狼狈,美玉看在眼里,心里如同针扎一样痛,想起前世自己被母亲带去参加宴席,众人将她冷落在一旁,故意说些不守妇道、被休之类的话,现在她们对梅海光的围剿比当时语言的伤害更加过分。
梅海光跑着跑着撞到了美玉面前,美玉伸手一揽,将梅海光拦在了怀里,趁着众人不备,在她耳边飞快轻声说了一句,“别怕!”
梅海光惶惑地看了她一眼,追的丫鬟转眼就到了,美玉不让丫鬟碰她,大声道:“哎呦!”丫鬟们一时不知道她身份,不敢冒次。
梅海光以为遇上好心的官宦家眷要救自己,心里涌上感激,然后美玉拉着她的手往赵氏那边走去。到了赵氏跟前,赵氏也弄不懂美玉要干什么。
旁人介绍道:“这是陈家新娶进门的二少奶奶。”
梅海光这才知道美玉不是官宦家眷,而是自己父亲对头家的媳妇,暗忖她命休矣。
“原来是孙露的弟妹。”赵氏淡淡道,“你要干什么?”
“回夫人的话,刚才听说有人敢穿牡丹衣服冒犯夫人,吓了我一跳,心想谁这么大胆不长眼?就见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姑娘往我这跑,仔细一看,这身上不是芍药吗?”美玉面上带了几分讨笑,口齿清晰说话好听。
赵氏和周围人都是一愣,刚才率先开口那人走到梅海光面前,“这……这是芍药?”